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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27:12
--  船王卢作孚---站长极力推荐!!!
船王卢作孚---站长极力推荐!!!

船王卢作孚

引子    
 

1.第1章 两栖船王  11.第9章 川江舵主...2    
2.第2章 懂事的小哑巴 12.第10章 争雄长江...1
3.第3章 漂流时分 13.第10章 争雄长江...2
4.第4章 几度浮沉       14.第10章 争雄长江...3
5.第5章 创办民生公司 15.第11章 水上狼烟...1
6.第6章 逆流而上 16.第11章 水上狼烟...2
7.第7章 “水底碑林”   17.第12章 漩涡...1      
8.第8章 两岸猿声...1     18.第12章 漩涡...2
9.第8章 两岸猿声...2 19.尾声 20.后记
10.第9章 川江舵主...1    

 
船王卢作孚                            作者:胡凤亭
 
引子

  毛泽东在回顾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过程时用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我国的实业界有四个人是不能忘记的。其中就有他——一代船王卢作孚。毛泽东惋惜地说:“如果卢作孚
毛泽东在回顾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过程时用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我国的实业界有四个人是不能忘记的。其中就有他——一代船王卢作孚。毛泽东惋惜地说:“如果卢作孚先生还在,他所要担负的责任总比民生公司要大得多啊!”

 

  卢作孚这个名字对年轻的一代来说或许有些陌生。今天,许多人只知道有位船王叫包玉刚,殊不知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发展史上的四个关键实业人物之一的船王卢作孚,和他所缔造的民生公司曾何等显要。

  卢作孚先生出生在清朝末年。这是中国近代史上最悲哀的时期,也是最黑暗、最动荡、最复杂的时期,国内外各种矛盾异常尖锐。一方面是帝国主义列强加紧对中国的强取豪夺,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屈膝求和,导致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的签订,许多重要城市和港口被一个个辟为“通商口岸”,大片大片的“租界”在国土上林立,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的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另一方面,由于割地赔款,苛捐杂税繁重,导致了民族矛盾的加深。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一些爱国志士和新兴的民族资产阶级发出了“收回利权”的正义呼声,图谋救国之策。中国的民族工业开始兴起。

  卢作孚先生即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始志“教育救国”,几度沉浮,最终认识到“要发展教育,必须首先兴办实业;只有以实业作基础,文化教育才有可*的支柱”。由此,他立志“实业救国”。他从集股购买一条70吨的小船开始航运生涯,不断发展壮大,短短10年间就发展到拥有自己的庞大船队,畅游于川江、长江、大海……

  正如徐盈先生在其著述《当代中国实业人物志》中所言:“一部川江航运史和民生公司的创业史是不可分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卢作孚先生开创了中国近代川江航运史之先河,具有划时代和里程碑意义。而一位外国人亨利·凯赛尔则称:“世界上有史以来航运事业的发展,都是由海洋而江河,由下游而上游,唯独民生公司是由江河的支流发动,由上游而下游,这是一个奇迹。”从这一点来说,卢作孚先生又开创了世界航运史上的奇迹。更为主要的是,卢作孚先生和他的民生公司在长江上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英、美、日、德、意、瑞典、挪威、芬兰等外国商船一统中国航业的局面,为中国民族工业的振兴、崛起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从世界航运史来看,还没有哪位船王像卢作孚先生那样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三个复杂的时代:清朝、民国、新中国,并立于不败之地;更没有哪位船王像他那样经历了无数的惊涛骇浪,其间有与大自然的抗争,与兵匪的纠缠,与商业界的竞争,与政客包括四大家庭之间的明争暗斗……面对如此复杂的社会背景,卢作孚先生和他的民生公司还能左右逢源,稳步发展,实属不易。

  大凡名人,都会有一些传奇色彩的故事。卢作孚先生也不例外。当卢作孚先生率领民生公司庞大的长江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入大海的时候,对这位中国船王的传闻,比他的船队溅起的浪花还要多。

  卢作孚先生之子卢国纪在《我的父亲卢作孚》一书中说:“关于我的父亲,社会上就流传着种种互不相同的传说。这些传说有的稍稍近于事实,有的离事实很远,还有的非常荒谬可笑。所有这些传说都像民间故事一般在社会上广泛地流传着。”

  谎言说多了也会变成真话,尤其是那些善意的谎言。古今中外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传说留了下来,是因为那些传说中蕴藏了或真或美或善的意愿。

  卢国纪说:“比如,有一个故事说,我的父亲幼年时本是重庆一只过江木船上推船的小船夫,为人勤快、忠厚。有一次,一位很有钱的富翁坐船过江,把一只贵重的箱子丢在船上了。我的父亲发现了这只箱子,急忙追着给他送去。那个富翁感激万分,送了一只小金船给他。从此以后,他就办起了民生公司。

  “还有一个故事说,我的父亲幼年时原是重庆码头一个搬运行李的小力夫,聪敏、朴实、勤快。有一次,他给一个外国船主提行李,那外国船主看他很聪明,便将他雇到自己的轮船上当小工,慢慢地积攒了钱,自己买了船,办起了民生公司。”

  卢国纪说关于他的父亲的“民间故事”太多了,“一个比一个荒唐,一个比一个离奇。但是,这些都完全不是事实……”

  那么,卢作孚先生又是如何发迹,如何成为中国赫赫有名的一代船王的呢?

  川江涛声如诉。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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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两栖船王

    军阀杨森对年轻的卢作孚说:“假若来生投世,我一定拜你为师!”

 

  1925年初春的一天,一阵枪声过后,担任四川军务督理兼摄民政大权的杨森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川军中的一位朋友打来的。这位朋友告诉他,昨天夜里,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消息十分可*。杨森神情沮丧地放下电话不久,就接到让他离任的通知——一名下级军官很礼貌地对杨森说:“我奉命前来送督理大人回家。”

  杨森在这名下级军官和两名卫兵的“陪同”下,步出省府那威严的大门,台阶两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一辆30年代初进口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前。杨森不无留恋地看了省府那高大的建筑一眼,上了车。黑色轿车很快从士兵们的眼中消失了。

  次日上午,这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成都少城公园门前的树荫下。车门开处,走出一个身穿黑绸暗花长衫的人来。这个人站在门口,背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左侧挂着的一块木牌,那上面是一行行云流水似的行书:成都通俗教育馆。木牌上有的地方油漆开始脱落,还有几处创痕。

  “哟,这不是杨督理大人吗?有失远迎。该死!”眼尖的看门人一见是杨森,慌忙迎上前。

  “还是叫我杨先生吧。”杨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神色,问道:“卢先生在吗?”

  “在。在。我这就去禀报。”看门人乐不可支地说道。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见卢先生。”杨森连忙制止。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穿过一片空阔的场地,绕过一处假山,径直向孤零零的三间小屋走去。

  杨森被赶下台的当天,卢作孚正在应付市政公所人员对通俗教育馆的帐目清查。当时还蒙在鼓里的馆长卢作孚,已明显地感到这是一个危险信号。市政公所人员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清查他的帐目,这说明他的后台——杨森的权力动摇了。在四川政界,无人不晓杨森对卢作孚的信赖和器重。杨森曾多次邀请卢作孚担任四川省教育厅厅长一职。由于军阀混战,四川政局动荡,卢作孚认为这一职务对实现自己的“教育救国”主张没有实际意义。他此时更热心民众教育运动,进行创造新的集团生活的试验。于是,他向杨森提出到成都创办一个通俗教育馆。尽管杨森对卢作孚不愿任职感到失望,但还是积极地支持了他的建议。

  卢作孚曾私下里对人说,在四川没有真正统一之前,他决不担负任何省政工作,更不在内战中为任何一个军阀服务。户作孚的这一想法,是有他的思想根源的。早年,卢作孚在成都办《川报》时,因接受了“五,四运动”倡导的新思想、新文化,并在报上鼓吹革新思想而初露头角。1921年,杨森任川军师长兼署永宁道尹时,在泸州推行“新政”,邀请卢作孚出任道尹公署教育科长。卢作孚从此步入官场,并开始同川省地方势力和社会名流广泛交往。他在泸州同王德熙、恽代英、肖楚女推行新教育的试验,遭到守旧派的猛烈抨击,“幸杨森一力翼护”。但好景不长,军阀混战,杨森倒台退出泸州,卢作孚的新教育试验中途夭折。经这次挫折之后,卢作孚深知官场险恶,政局动荡,决心暂时退出官场。他说:“我是不想做官,只想为民众作一点有益的事情。”1924年,杨森重新上台,就任伊始,他没忘记卢作孚这位青年才子,再度邀请卢作孚出马……

  卢作孚创办成都通俗教育馆,是他的“新的集团生活”的一种试验,是他的“教育救国”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他将理想付诸实际行动的具体表现。对市政公所的突然袭击清查,他没有感到惊奇。

  当杨森一脚跨进卢作孚的办公室兼书房时,这位通俗教育馆的创始人正坐在写字台前,写一篇文章。他神情贯注,奋笔疾书。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很简陋,摆设寥寥无几,但很是洁净。卢作孚是位看上去很精明强干的青年人,中等个子,却剃着光头,轮廓分明的脸上因一双锐利的眼睛愈发提神。

  卢作孚对这位稀客的到来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他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步绕过书桌。

  “稀客。督理大驾光临寒窗,不知有何见教?请坐。”卢作孚笑着说。

  “快莫叫我督理啰!”杨森说,“从昨天开始我已是一平民百姓了。”

  卢作孚吃惊地道:“这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老兄说过假话!”

  “我说难怪昨天市政公所的人突然要清查我的帐目,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卢作孚恍然大悟地说。

  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卢作孚回忆了在川南的新教育试验,又讲到目前的成都通俗教育馆的发展状况。他不无忧虑但又是充满了热情和信心地描述了“教育救国”的前景,还有极富创造性的“新的集团生活”。

  杨森没有插言,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一生中难得长时间听别人讲,更多的时间是自己讲话,由别人来听。他似乎被卢作孚所描述的那个乌托邦吸引住了。望着眼前这个只有32岁的年轻人,杨森抑郁的心里得到了片刻的慰藉。

  “我们觉得复兴中国只有这一条道路,只有运用中国人比世界上任何文明民族更能抑制自己、牺牲自己,以为集团的精神,建设现代的集团生活,以完成现代的物质文明和社会组织的一个国家,才可以屹立于世界上。”卢作孚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你如果不满意这世界的趋势,你还可以改善它。我们要救整个世界20万万人口陷于困难之境的生活,整个不安的国际局面,岂止于救中国之亡!”

  杨森完全被卢作孚的话迷住了。直到卢作孚讲完,他才接过话题:“我完全赞同老兄的观点,但是,一个四川都安定不了,又何谈国际局面之安定呢?这是否是一种东方的空想社会主义?”在四川军阀中,杨森算得上是个思想较为进步的开明之士。

  “恕我直言,老兄实乃民族和国家栋梁之才。只可惜,时局不稳,人心浮动,谁会有心思忧国忧民?唯老兄也。”杨森感慨万端,“几十年中,我的足迹踏遍‘天府之地’,唯卢兄才字、思维、远见卓识、实干精神令我仰慕不已。拼了这残年风烛,我也要力举卢兄,为你鼓与呼呵!”

  杨森临别之时,诚恳地对卢作孚说:“假若来生投世,我一定拜老兄你为恩师!”

  杨森是一个参加过护国运动的军人,深受蔡锷嘉奖的部下。在靖国之役中,杨森击败川督刘存厚,攻占了川南的泸州,1918年被任命为泸州清乡司令,负责剿匪。1920年他宣布脱离滇军,出任川军第2师第1混成旅旅长,同年7月升任第9师师长。后在反攻成都、重庆的混战中,他担任第2军前线总指挥,并占据成都。年底,北平政府任命杨森为沪永镇守使。

  1922年夏,新上任的川军第一军赖心辉部占领泸州,杨森倒台。卢作孚的教育科长被免职。同年秋末,川军第1军和第2军激战。杨森几经辗转,投*吴佩孚,1923年乘四川内乱混战之机,率部返川,年底攻入重庆,次年初陷成都。1924年5月25日,经吴佩孚保荐,杨森出任四川军务督理兼摄民政。

  因此,卢作孚能受到杨森如此赏识,必有他的不凡之处。

  随着杨森的倒台,卢作孚的“教育救国”试验也随之中断。卢作孚两度初试身手,“每每随军事上的成败”而相与“沉浮”。尽管他感叹“纷乱的政治不可依”,但是在他以后的岁月活动中,仍未逃脱政治的漩涡,而是更加适应了政治上的变化。

  卢作孚揉合洋务运动以来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以及西方19世纪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最终融“教育救国”和“实业救国”为一体,把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的“现代化”联系起来,提出他的“新的集团生活”和“现代化”的设想。后来创办民生公司,就是他这个设想的试验。

  在卢作孚一生的足迹里,曾经有一行笔直而又坚实的脚印。突然,在这行脚印边上,又出现了一行新的脚印,平行地向前,直到隐没在一片灌木丛中。一个人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让我们回到脚印开始的地方。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2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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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懂事的小哑巴

    卢麻布卖完布回家时,八岁的儿子突然变成了小哑巴

 

  1893年4月14日,农历二月二十八日,合川县北门外杨柳街曾家祠堂内,潮湿、狭窄的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围了一大堆女人。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嚷道:

  “出来了,出来了。”

  “再使点劲!”

  话音刚落,小屋内传来一阵婴儿咿呀咿呀的啼哭。

  “恭喜你呀,麻布,你媳妇又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真是有福气呀。”半老徐娘的接生婆满面春风地对蹲在门槛上的一个男子说。

  男子欣喜若狂,从地上弹起,冲进里屋。他的身后,传来接生婆的喊声:

  “别忘了请我喝满月酒!”

  “别忘了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另一个女人笑吟吟地嘱咐道。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可见一个人的名字对其一生何等重要。穷人家虽穷,还不至于穷到孩子的名字也取不起的地步。穷人家的孩子出世的头等大事即是给孩子取名。因此,给初生的孩子取名,不次于结婚嫁女,仪式分外隆重。

  附近最有学问的老先生请来了。

  精精瘦瘦的老先生正襟危坐,眯着眼,手捋八字胡,沉吟半晌。当老先生双眼从老花镜后再度睁开时,将长辫子往身后一甩,慢条斯理地开了金口:

  “他哥哥叫么子名字呀?”

  “志林,卢志林。还是……”

  “嗯,好,好。这名不错!志在……”老先生健忘得快,记起也快。他忽然忆起“卢志林”这名字不也是自己给取的吗!哪有自己吹嘘自己取名好的,岂有此理!于是,老先生话锋一转:

  “叫作孚吧,卢作孚。做一个为人所信服,深孚众望之人——如何哇?”

  “好,好。老先生您请入席。不过,还想给孩子讨个小名,劳先生费心。”

  “小名就叫‘魁先’吧!”老先生不容置疑地说:“大名卢作孚,小名魁先。”给孩子取完名字后,老先生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神情。

  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卢麻布不知这“魁先”二字何意,小个问道:

  “不知这两个字怎么写?请老先生指教。”

  “魁,为首者,北斗七星之第一也。先,也就是先后之‘先’。”

 

  卢麻布似懂非懂,连连点头称好。至于“魁先”二字怎么写,还是不知道。

  我国很多地方,未成年的孩子称小名(乳名),称大名(学名)只在学校里才能听到。

  卢作孚的幼、少年时代,大人小孩都叫他“魁先”。

 

  卢麻布卖完布回家,前脚还没迈进门槛,就听到屋里传来妻子的恸哭声。

  “魁先,魁先,我的儿呀!是娘害了你呀……娘该死,娘该死呀,呜——”

  卢麻布一惊,扔下肩上的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

  “怎么,怎么了?魁先怎么了?”

  妻子紧紧地抱着二儿子魁先,眼睛已哭得红肿。

  卢麻布一把从妻子怀里抱过儿子:“魁先,你怎么了?快告诉爹。爹回来了,你不认识爹了吗?”

  儿子魁先满面病容,一双无神的大眼直勾勾地望着父亲。

  “娃呀,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是我害了娃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走后娃就病了,没钱去抓药,我就在道边采了些草药,回家熬了给娃喝。娃倒是救活了,没想到却不能说话,成了哑巴,呜——”

  “你——”卢麻布猛地抡起一只拳头——那拳头在空中突然停住了——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了父亲的臂上。

  那小手似乎在哀求,在诉说。

  “爹,你不能怨娘!”大儿了志林在一旁说,“不是娘,弟早死了咧!”

  “不怨你娘,爹谁也不怨,怨命。爹的命苦哇!”

  当家的男人一哭,全家人复又哭成一团。

 

  夜已很深了,闻讯前来的四邻八舍乡邻早已陆续散去。泪水、安慰和同情毕竟不能化解残酷的现实。

  一个天真、活泼、懂事的8岁的孩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卢麻布无法接受这种命运的打击。

  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

  卢麻布本名叫卢茂林,少年时,他因不堪忍受地主家少爷的侮辱,将地主家的少爷痛打一顿后逃到了距家乡肖家场几十里的合川县城。他先是流落街头,后被一裁缝店老板看中,做了伙计,这才安下身来,度过了几年时光。

  荣昌和隆昌两县盛产麻布,在四川是很有名的。俗语说:*山吃山。盛产麻布,必多麻布商人。毗邻荣、隆两县的合川却没麻布可产,这对于精明的麻布商人来说是一个好市场,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近便。

  川境多山,交通运输多有不便,货物全*手端肩扛。渐渐地有一些穷苦人干上了挑麻布的营生。卢茂林即是这挑夫大军中的一员。他辞去裁缝店的活,起早贪黑挑麻布回合川卖,虽然力气活非常之辛苦,但能多挣几个小钱,以便赡养父母,成家立业。他先是给麻布商人当雇工,天长日久,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点钱,便开始自买、自挑、自卖,做起麻布小贩来。由于卢茂林人“诚实、忠厚、公道,又肯帮助人,合川县城里的居民都喜欢买他的麻布,亲热地称呼他‘卢麻布’,渐渐地在全县出了名。”

  卢茂林一生养下五男一女,卢作孚排行第二,依次是长兄卢志林,大弟卢尔勤,二弟卢子英,三弟卢魁杰,最小的妹妹名魁秀。家八口’,全*卢茂林的一根扁担来养活,实属不易。“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尝尽了饥寒之苦,过着艰辛的生活。”卢国纪回忆说,“只有当我的祖父从隆昌挑运麻布回家时,祖母才弄一点好菜给祖父吃。年幼的父亲(卢作孚),在吃饭的时候,总是悄悄地躲到一边去,吃孬菜,决不上桌子跟着祖父吃好菜。”

  卢作孚幼年时极其懂事。他个性和蔼,温厚,从未与兄弟和伙伴争吵,体贴父母,对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的欲望。

  虽然家境贫寒,卢茂林还是愿意让孩子上学念书。他自己不识字,也不会算数,深受文盲之苦。每次出门买卖麻布,沿途行路、住店、做买卖,上了不少当,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他横下一条心:勒紧裤带也要让孩子上学。

  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后,他就将两个孩子送进了私塾。

  天资聪颖的卢作孚不到一年就把私塾先生教的书本学完了。卢茂林很惊诧,接着将两个孩子送进了瑞山书院。这一年,卢作孚8岁。

  谁知祸从天降。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忽然间变成了哑巴!

  卢茂林五脏俱焚。

 

  卢茂林感到双手有点发麻。他想动弹一下,又恐惊醒昏睡中的孩子。

  儿子似乎明白父亲的心思,在怀里挣扎了几下。

  “怕是孩子不舒服吧?”母亲询问道。

  “魁先,魁先,想吃点东西吗?想吃什么?你快说。”

  儿子望着父亲那惊喜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说“吃碗醒糟汤元”,可是嗓子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声音挡了回去。

  “你说呀,快说,想吃什么?”

  儿子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小脸蛋流了下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一个8岁的孩子脑子里一闪,定格了。

  死对于一个饱受人世沧桑的人来说,也许不足为奇。但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8岁的孩子。

  不能说话,活着还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了。一个幼小的心灵就在这种单纯的思维里作出了人生最艰难的选择。

  于是,他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地躺着,向死神走去。

  知儿莫过于父母。卢作孚的心事被父母觉察到了。父亲坐在床头,悲伤地诉说着往事。

  卢茂林在裁缝店当伙计时,老板稍不如意就不给他饭吃,饿得他头昏眼花,身上直出冷汗……他第一次想到了死。还有一次是挑麻布翻过一座山时,听到虎啸,同伴都跑了,他本来就年龄最小,追不上伙伴,又不敢扔下挑子。丢一担麻布,哪赔得起呀,那时他再次想到了死。

  卢茂林声泪俱下。

  儿子的手在颤抖。

  “唉,魁先不能说话了,以后学也上不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

  “上,谁说不能上学。不能说话,耳朵还能听,字还能写。”父亲咆哮着道。

  “我不能死,为了可怜的父母。”卢作孚在心里说。

 

           追燕子摔了一跤,哑巴开回说了话

 

  小伙伴们的笑声从门口飘过,像徐徐放飞的风筝越飘越远。

  小院里,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充满了孤独和凝望。那宛若一潭春水似的瞳仁清晰地映出蓝天白云,山峦河流,红砖碧瓦。一颗幼小的心灵在倾听什么,在向这个世界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没敢转过身去,他害怕望见母亲那濛濛的泪眼。

  “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天来了,他与之朝夕相伴的石凳不再凉意入骨。

  “魁先,陪哥去玩好吗?”

  懂事的哥哥一手举着一只风筝,一只手不由分说就来拉他。

  他一阵惊喜,忽又摇摇头。

  “每次想领你去玩,你都不肯。哥就算求你一次了,行吗?”

  他乞求地望着哥哥那恳切的双眼,固执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哥哥志林了解弟弟的脾气,说一不二。没法,丢下几句埋怨,走了。

  他低下头,读着膝盖上的书。

  他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高声朗诵,只能在心里默记。

 

    双燕碌碌飞入屋,

    屋中老人喜燕归。

    徘徊绕我床头飞,

    去年为尔逐黄雀。

    而多屋漏泥土落。

    尔莫厌老翁茅屋低,

    梁头作窠梁下栖。

    尔不见东家黄毂鸣啧啧,

    蛇盘瓦沟鼠穿壁。

    豪家大屋尔莫居,

    骄儿少妇采尔雏。

    井旁浑水泥自足,

    衔泥上屋随尔欲。

 

  他正要默记下一首诗时,屋里传来母亲的唤声:“魁先,进来换下衣裳,娘带你去舅家拜年。”

  卢作孚不想去,又怕母亲不高兴,只好随母亲来到一个远房的舅公家。

  拜完年,母亲陪舅公在屋里说话。卢作孚一个人坐在舅公家的院子里,默记刚才那首诗。

  这时,一只燕子从院墙飞了进来,绕梁三匝,卿卿地叫着,忽往院外飞去。

  “燕子!”

  卢作孚非常高兴,跟着就追了出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等他再爬起来时,燕子早已飞走了。

  他急得大声喊起来:

  “啊!燕子!燕子!”

  他突然感到嗓子里堵着的东西一下子没了。

  “燕子,燕子!”

  母亲和舅公在屋里正说话,忽听院子里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连声高喊燕子,不觉惊异,忙探出头来,半信半疑地问道:

  “魁先,是你在说话吗?”

  卢作孚大声地答道:

  “是我!是我!娘,燕子飞走了。”

  母亲还不相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魁先娃能说话了。”舅公激动得一把抱过魁先。

  母亲声泪如雨:“两年了,可苦了孩子……”

  卢作孚恢复了发音能力,重又回到瑞山书院,直到1907年小字毕业。他在瑞山书院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第一”。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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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漂流时分

    求学成都,辛亥革命爆发,卢作孚两度死里逃生

 

  卢作孚上小学的时候,就幻想着将来能当一名教师。饱受文盲之苦的父母非常支持儿子的理想。为供他一人上学,全家人勒紧裤带仍难以维持生计。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小学只念了一半,就中途退学,跟父亲挑麻布去卖。卢作孚小学毕业后,瑞山书院的校长和老师几次登门,与卢作孚的父母相商,鼓励卢作孚继续上学。校长还表示,如果卢作孚的父母同意,每月可送120个小钱相帮。卢作孚的父母不愿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恩惠,婉言谢绝了。于是,卢作孚辍学了。

  卢作孚出生在一个悲哀的时代:清朝末期。那是我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目极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1908年,年仅15岁的卢作孚辍学一年后,满怀少年壮志,来到成都。

  这是卢作孚第一次出远门。他借住在成都的合川会馆,进了一个收费便宜的补习学校,专攻数学。他只学习两个月,觉得学校设置的课程太少,徒然浪费光阴,难以满足他的求知愿望,于是决定离开学校,走自学之路。

  这时,卢作孚的经济发生了问题。临行前,亲朋好友七拼八凑的几个钱花光了。欲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卢作孚在成都举目无亲,如何是好?

  他横下一条心:不管多大的困难,也不能向家里伸手。在好友的帮助下,他一边自学,一边代教补习生。他自学的速度是惊人的,仅几个月,就学完全部中文数学书籍,后又学英文版数学书籍。自学之余,他还先后编著了《代数》、《三角》、《解析几何》、《数学难题解》等书籍,并开始以“卢思”名字在成都提学使署(管理出版、教育的机构)、立案。他编的这些书籍直到1914年夏秋间才交重庆铅印局出版。后因资金困难,仅《卢思数学难题解》正式出版发行。

  卢作孚的自学与众不同:全力攻克一门课程,直到将这门课程弄懂弄通为止。学完数学,他开始攻古文,然后是历史、地理、物理、化学。他尤好古文。自习古文时,极力推崇韩愈文章。他曾花3年时间对韩愈的文章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韩文字里行间一一作出批注。他记忆力惊人,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唐宋诗词,并终生不忘。有人称他有过目不忘之才能。

  卢作孚在成都曾先后考取四川优级师范学校、测绘学校、军医学校和藏文学校。这些学校都是免费的。后来,卢作孚考虑到“不能实现自己的远大的救国理想而未去就读”。

  辛亥革面的前夜,卢作孚突然对社会科学和目然科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案头摆的是卢梭的《民约论》、达尔文的《进化论》、赫胥黎的《天演论》等名著。还研究了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等诸方面状况,特别是对各国的历史发展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对我国的历史和近代帝国主义侵略史更是了如指掌,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孙中山的民主学说对卢作孚的一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怀着满腔爱国之情、于18岁那年加入了同盟会。

  纵观卢作孚到成都求学的这段历史,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卢作孚在“实业救国”思想产生之前,一直是主张“教育救国”的,由此,他才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求学、自学。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才结束了他的自学生涯。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四川成立了都督府。都督府“论功行赏”,委任卢作孚到川东奉节任夔关监督。

  奉节原名鱼腹县,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夔国都城,称为夔府,唐时改名奉节,清朝改名夔州。它位于长江北岸,坐镇翟塘峡口,扼长江上游咽喉,是四川的门户。奉节城东有覆塘胜景白帝城,城郊有杜甫住过的草堂寺,城内有刘备托孤的永安营遗址和刘备之妻甘夫人墓。熟悉地理的卢作孚对奉节的历史名胜、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奉节虽好不如成都。成都毕竟是四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在成都可以继续从事教育,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更为主要的是成都风起云涌的革命活动,拴住了卢作孚的心。他辞去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官职,留了下来。

  但是,好景不长,清王朝垮台后的第3年,大军阀胡文澜登上了四川都督的宝座。于是,一场搜捕革命党人的血腥镇压开始了。

  天空飘着血雨。

  每天都有人被捕,每天都有人被杀害。成都难以久留。在一个黑夜,卢作孚悄悄地踏上了回合川的路途。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站在沱江边,卢作孚思绪万千。辛亥革命所取得的胜利恍若昙花一现。“同盟会既没有巩固的组织,内部成份也十分复杂。各式各样的野心家、阴谋家和投机分子都钻进了革命党。其中有钻进来借‘革命’发财的;有钻进来谋求捞到一官半职的;有钻进来结党发展势力的;还有本来就是清朝政府的官僚、军阀,投机革命,摇身一变,变成‘革命党人’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国家和民族的观念,恰恰相反,他们钻进革命阵营后,篡夺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便开始争权夺利,明枪暗箭,互相撕杀,战乱不休。更让卢作孚深恶痛绝的是,他们反过来向真正的革命党人下毒手,妄图摧毁革命党,扼杀革命于摇篮之中。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说的那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卢作孚逃出成都,沿着东大路驿道返合川。经龙泉驿,过石桥,穿简阳,来到沧江边。他准备经安岳、大足,回到故乡去。

  时近初秋,沧江水冷风寒,黄叶悠然而下,江水缓缓东流。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生民之多艰!”卢作孚上了,一叶扁舟,独坐船头,沱江两岸秋红如染,他心中默念着屈原的辞来。

  傍晚时分,卢作孚来到大足县龙水镇。此时的卢作孚已是饥寒交加,见路边有一个小客栈,便一头钻了进去。

  店主是位和善的中年人,见卢作孚一副书生装束,知是读书人。“后生你请坐,是吃饭,还是住店?”店主笑脸相迎。

  “我实在走不动了,想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给你添麻烦了。”卢作孚说。

  “看样子你还没吃饭吧?”店主关切地问道。

  卢作孚点点头。

  “想吃点什么?”

  卢作孚摸了摸口袋,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读书人没钱。这顿饭就算我请客了。”店主边说边摇头,“这年月,唉——”

  店主进了厨房,拿出4只热馒头,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汤。

  卢作孚感激地看了店主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店主告诉卢作孚,大足县的驻军,奉都督胡文澜之命,这几天到处在搜捕革命党,凡大足境内过往行人,一一盘查,让他当心。

  这天半夜时分,卢作孚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声惊醒。他刚睁开眼,房门就被人踢开。

  “带走!”一声断喝,卢作孚被稀里糊涂地让人带走了。

  走了大半夜,卢作孚和一群人被押解到大足县。天亮后,这群人开始挨个提审。

  轮到了卢作孚时,一个杀气腾腾的当官的厉声问道:

  “你叫什么?”

  “卢作孚。”

  “从哪里来?”

  “成都。”

  “来干什么?”

  “路过。”

  “去哪里?”

  “回家。”

  “家在哪地?”

  “合川。”

  当官的问了卢作孚的上三代姓甚名谁及职业后,忽然开口道:“你的职业?”

  “读书!”

  “读书?”当官的狡黠地一笑,“不像。我看你是一个革命党。来人心,拉出去崩了。”

  这时,参加审讯的一位当地绅士抬了抬手,对当官的耳语道:“这人是个读书的,不像是革命党。”

  那当官的对这位绅士似乎很恭敬,点点头,一挥手:“没事了,你走吧!”

  生死一瞬间,卢作孚死里逃生。出了门,他感慨万端:人不如鸡。一句语可说你死,一句语也可说你生:这个世道哪有天理、公正、人格可言?

  卢作孚在赶往合川途中,听人说合川那边也抓得凶,于是,他当即决定返回重庆。到了重庆,局势更见严峻。幸在一好友的推荐下,卢作孚谋到了一个职业,到川南江安县立中学任数学教师。

  不久,一场重病又险些夺去了卢作孚的生命。

  一位知情人这样描述道:“由于幼年起就过着贫困的生活;在成都自学及任教期间,又过于刻苦,损伤了身体;这段日子里,又四处奔波……卧床不起,饭食不进。学校的师生关心他,照拂他,总不见好转……后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的悉心诊治,才慢慢好了起来。”

 

    初闯上海滩,结识黄炎培,重新燃起“教育救国”的信念

 

  “蜀通号”轮船在漾漾晨雾中驶出了重庆那阴森森的港口,宛如一片树叶在随波逐流。两岸深黛的群峰渐渐披上了曙色,直到快接近长寿时,太阳才慢腾腾地爬起来。

  细心的船长发现,有名小伙子自轮船开出重庆时,就未离开过甲板。江风撩起他的衣襟,浪花不时地溅上甲板,这人却毫无觉察。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前方,只是偶尔才回头看上一眼。

  “喂,小伙子,别看现在是夏天,风浪大,当心着凉。”船长出于好奇,主动向这位小伙子打着招呼。

  除了发动机微弱的轰鸣声,甲板上很静。小伙子转过身,友好地向船长笑了笑,并挥了挥手:“没关系,谢谢!”

  “哟,这不是卢思先生吗?”小伙子刚转过身来,一名乘客惊喜地叫道。“怎么,卢思先生也去上海?”

  1914年夏天,卢作孚辞去了江安中学教师的职务,第一次乘船,第一次去上海、他的身体很虚弱,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

  “听说卢思先生去了江安,怎么你不在江安了?”

  卢作孚认出来了,这人在成都时见过面。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当时人太多,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也去上海?”卢作孚反问道。

  “是呀。我听很多朋友经常谈起卢思先生,不知卢思先生这次去上海干什么?”

  “我想出去看看。”

  他们正说着话,长寿到了。

  长寿位于长江北岸,是一个具有3000多年历史的古城,原名乐温县。

  “早闻卢思先生博学多才,在下想请教一下卢思先生,我很奇怪这长寿因何而得名,请不吝赐教。”

  卢作孚见他问得很诚恳,不好推辞,于是道:

  “长寿原名乐温,在明朝时才改名长寿。传说明朝宰相戴渠亨;有一天路过乐温县,忽然天降暴雨,便到一个店子里去躲雨。这时,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约有八旬以上年纪,到店子里买东西。旁边有位熟人问八旬老人买东西何用?老人说:给祖父祝寿。戴渠亨听了很是惊奇,便凑上前问: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祖父有多大岁数呢?老人答曰:150岁了。少许,又有一位30多岁的人来给这位买东西的老人送伞,叫他爷爷。戴渠亨更是惊叹不已,原来老人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卢作孚顿了顿,接着讲道:“雨停之后,这位宰相也买了礼物到老人家里为他150岁的老祖父祝寿。主人和亲友们看他是个文化人,就请他题字作纪念。戴渠亨随笔题了‘花眼倡文’四个大字。在场的人都不解其意,请他解释。于是,戴渠亨宰相以每个字作为一句诗的开头,写成‘花甲两轮半,眼观七代孙,偶遇风雨阻,文星拜寿星’四句诗文。下面写上‘天子门生门生天子戴渠亨题’。大家这才明白了四个字的意思,而且得知眼前的这位文化人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宰相、皇帝的老师戴渠亨。这时,戴渠亨便决定把乐温县改名为‘长寿’。算起来,长寿县从改名到现在,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呢!”

  “果然名不虚传!”卢作孚刚讲完长寿改名的故事,那名青年乘客就赞不绝口,“真个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形影不离。中午太阳毒辣辣的,酷热难当,但自始至终俩人没离开过甲板。

  过去,卢作孚只在地理书上了解到长江秀丽风光,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他自己能亲眼目睹祖国的大好河山,他哪能放过一饱眼福的机会。

  长江是我国的第一大河流,是世界上第三大河流,长度仅次于南美洲的亚马逊河和非洲的尼罗河。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唐古拉主峰各拉丹冬西侧的沦沦河,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等10个省、市、自治区,最后注入碧波万顷的东海,全长6300余公里。长江在其浩荡的行程中,先后汇聚于700多条支流,流域面积约180多万平方公里。由于长江水系发达,每年通过江口入海的水量达9000多亿立方米,相当于黄河的20倍,水力蕴藏量达2.3亿千瓦,还有众多的湖泊可供水产养殖。长江水系可通航里程达7万多公里,其中3万多公里可通机动船。长江沿线,与风景如画的洞庭湖、鄱阳湖等湖泊相连,与水量丰富的岷江、嘉陵江、汉水等主要支流相通,形成四通八达的水运网。从重庆至上海全程2495公里。长江两岸居住着近4亿人口,有约4亿亩耕地。长江流域盛产水稻、棉花、油菜、蚕丝、茶叶、烟草、麻类等多种植物。长江,以她丰富的乳汁,喂养着亿万中华儿女。

  1840年的鸦片战争后,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在列强的威胁下,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长江也成了牺牲品。外国轮船倚仗内河航行权的庇护,侵入长江,俨然长江的主人,肆无忌惮地在长江上横冲直闯,为所欲为。偌大的长江,除了招商局的轮船在长江航线上挣扎,中国的航运业几乎被外国势力垄断。沿江东去,一路上只见大小轮船来来往往;所有这些轮船的桅杆上,几乎都挂着外国旗帜,其中有日本的,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也有意大利的,挪威的,荷兰的,瑞典的,几乎看不到中国旗。本世纪初叶,外国商船不但在长江上横行霸道,并已开始染指川江——长江上游。

  一种朦胧的意识从卢作孚心中悄然升起,忽明忽暗,像黑暗中的萤火,如此明亮,又如此飘忽游移。

  丰都到了。

  不知为什么,卢作孚对丰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

  大概这与丰都的传说有关。据考——

  丰都得名于隋朝(卢作孚极其厌恶的一个朝代)。迷信传说,掌管阳间生死命运的阴曹阎王就住在这里,人死后的魂灵都要来这里报到。那么,“阎王”又是何时在丰都定居的呢?传说是汉朝开始的。那时有一个叫阴长生和王云平的人隐居在平都山上。后来人们传错了,将阴和王俩人的姓连起来,误传为“阴王”,于是丰都就成了“鬼都”。

  丰都从唐始,先后在平都山上盖起了几十座规模宏大的庙宇,雕塑了数不清离奇古怪的鬼神像。其中最大的庙宇要算阎罗天子庙;也就是阴曹地府,内有阴阳界、奈何桥、望乡台、玉皇殿、阎王殿、云霄殿,并根据迷信传说还设有表现地狱种种情况的泥塑和各种鬼神塑像。

  “蜀通号”驶离丰都很远,卢作孚心里的厌恶感还未散去。

  “卢思先生,你怎么还不困?难道你不嫌这太阳大?”

  “睡不着。我一想到统舱,就像提到丰都的地名一样。”卢作孚说。

  “阴曹地府?”新认识的老朋友感到统舱与这丰都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卢先生是嫌底层统舱阴暗吧?”

  “何止阴暗!”卢作孚不平地说,“蜀通轮是招商局属的轮船,并不是一只外国船。可你看到了吗,这只船与外国船有何差别,舱位分成几等,头等客舱在顶层,依次按人的等级分高下,这不是‘阴曹地府’又是什么?不同的舱位,不同的待遇。仿佛人格、地位也有高低之分。就拿你我来说,我们中国人凭什么就低人一等,除了达官显贵能住顶层,其余的人统统住统舱,外国人凭什么就高我们一等。我宁愿站在太阳下晒成鱼干,也不愿让那帮人骑在我的脖子上。总有一天——”

  卢作孚忽然不说了。

  “总有一天,怎么了?”

  卢作孚想说: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帮外国人看看,咱中国人也要同他们平起平坐,一视同仁。但他没说出来。

  他从来就不许诺,更不喜欢空谈。

  立志在心里。因此,他年轻即表现出城府很深。

  卢作孚就这样与甲板相依为伴。沿江两岸,尽是起伏的丘陵,金色的庄稼依山傍水,遍地皆是。在高高的山腰上,绿树丛中,点缀着一簇一簇的村落。进入三峡,那陡峭的悬崖峭壁,耸立两岸;一声汽笛,引起千声回旋。湍急的江水在遍布礁石的狭窄河道中夺路而过,形成无数险滩恶水。

  三峡过后,是一望无际的沃野,江水悠悠,仿佛永无尽头。

  “蜀通”轮在长江上颠簸了七八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上海。

 

  “欢迎。欢迎。”黄炎培先生握着卢作孚这位年轻人的手,“一路上辛苦了!”

  “我这次来上海,恭请黄先生和各位多多指教。”卢作孚很高兴。一到上海,他就结识了职业教育家黄炎培先生和商务印书馆的业务负责人黄警顽先生。

  多年以后,他们成了莫逆之交。

  “不知卢思先生是想在上海先谋一份职业,还是先看看这里的环境再说?”黄警顽先生热情、善意地问道。

  由于初来乍到,卢作孚对上海的一切还很陌生。

  “不了。我这次来上海,主要是学习来了。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各位。”

  “当尽力而为之。”黄炎培先生爽快地说。

  卢作孚到上海后,很快就结识了一些革命党人。但是不久他就失望了。他感到有些所谓的革命党人空谈的多,付诸行动的少;有的甘于目前的状况,认为推翻了清政府,建立了共和制度,革命就算成功了;有的甚至过起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根本就不思国家、民族的光明前途;还有的阳奉阴违,干着种种卑鄙的勾当:与成都并没什么两样。

  卢作孚不喜欢空谈。于是,他又一头钻进了书本里,以实现自己“教育救国”的理想。他将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读书上。

  另一个为卢作孚无法接受的现实是,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上海工商业畸形发展,形成了一种殖民地经济。

  卢作孚最不愿去的地方是租界。尤其是公花园门口木牌上的字,更让他气愤不已:“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有如他心口上的一块伤疤,只要望一眼,就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卢作孚在上海的生活,主要依*稿酬——非常微薄的收入和家里向亲友告贷的一点钱来维持。常常是饥一餐、饱一顿,有一次由于身上分文全无,饿了3天。幸亏一位裁缝发现,才将他救出绝境。

  “通过这一年的学习和观察,他对救国的途径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想法,认为要达到目的,首先必须使广大民众觉醒;要使民众觉醒,就必须广开教育。于是他萌起了从事教育、以启民智的思想。既经决定,便毫不动摇地付诸实行。”

  黄炎培和黄警顽先生一直是卢作孚在上海时的密友。黄炎培多次力荐卢作孚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去任编辑。黄警顽先生也表示衷心欢迎。可是卢作孚认为自己千里迢迢来上海,并不是为谋一份职业,而是为了寻求救国的途径,便婉言谢绝了两位先生的好意。但在黄警顽先生的帮助下,卢作孚参观了不少学校和民众设施,这使卢作孚大开了眼界。

 

           含冤坐牢,狱中书信震惊合川……

 

  在瑟瑟的秋风中,卢作孚再度登上了招商局的“蜀通号”轮船,回故乡合川去。一年的上海生活,使他增长了见识,更加深刻地认识了中国当时的社会状况,更加坚定了他“教育救国”的决心。

  这次回家对于卢作孚来说,愉快中又留有一丝阴影。在上海时。由于回川路费不够,他只买了一张上海——宜昌的船票。他计划到宜昌后步行回合川。

  他找来一张地图,揣在贴身的口袋里,不时地掏出来,对沿江重要名胜古迹一一作了标记,还将沿途每一站都精心作了记录。

  他还简明扼要地对每一重要名胜名城写下自己的观感。

  “蜀通”轮逆流而上,到南京时已是傍晚时分。南京笼罩在夜色中,不能一睹这些文化名城的风采。他只能凭自己对历史和地理知识的熟悉,记录下一些说明性的文字。借着船头的灯光,他写道——

  南京位于长江南岸,北面是辽阔的江淮平原,东甫是富饶的长江三角洲,蜿蜒起伏的紫金山脉环抱石城,奔腾澎湃的长江流经钟山。平缓的秦淮河,绕行城南,向西注入长江。自古就有“钟山龙盘,石城虎踞”之称。

  李白出川去越中时,曾在南京逗留,赋诗《金陵酒肆留别》云: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筋。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卢作孚低吟着当年李白山川的诗句,想起黄炎培和黄警顽先生依依惜别之情,不免生出几许感伤来。

  长江的故事大多都是凄美的。几乎每行一步即可拾起一串故事和传说,几乎每一个故事和传说都让你感伤,让你柔肠百结。

  船过马鞍山,卢作孚又忆起楚霸王项羽垓下一战,所部均被刘邦歼灭殆尽,项羽只身逃到马鞍山斜对面的乌江,因船小,项羽先让宝马过江,自己准备后渡。不料汉兵赶到,项羽寡不敌众,拔剑自刎。宝马见主人遇难,一声长啸,跳入江中。百感交集的船夫将马鞍卸下,埋在山中,马鞍山因此而得名。

  传说这里还是李白月夜醉酒、跳江捞月的地方。衣冠墓和太白楼即是纪念这位诗仙。

  “蜀通”轮一路逆流而上,过安徽省的粮仓——芜湖,经铜陵、安庆、石钟山,到达东坡赤壁时正好是早晨。卢作孚心潮激荡,想起苏轼的那首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不由轻声吟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

 

  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

  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卢作孚一路骚歌抵达船票上的目的地——宜昌。

  宜昌位于长江北岸,地处长江三峡的西陵峡口,素有“川鄂咽喉,西南门户”之称。宜昌古名彝陵,古代著名的吴蜀彝陵之战就发生在这里。三国时,刘备为给关羽报仇,兴兵数十万,进攻吴国。吴将陆逊仅有5万人,退入彝陵一线,等蜀军“兵疲意沮”,反攻条件成熟,命令以火攻蜀营,大火烧了40多座营寨,蜀军大败,刘备连夜退入白帝城。这就是陆逊火烧连营700里的故事。

  卢作孚发现自己从上海到宜昌的一路上,已写了满满一本沿途随记。

  从秋天出发,卢作孚到达合川时已是初冬。他在上海时与合川县立中学校长刘极光联系的一个数学教师职位,由于他迟迟不归,学校等不及,另聘了他人。这时,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正在合川县的福音堂小学教国文。好心的校长刘子光为照顾卢作孚家里的困难,为其在自己手下谋了个小学数学教师的职位,暂以栖身。

  不久,卢作孚的哥哥惹发了一起祸端。

  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当时任成都的《群报》特约通讯员,1916年初春,合川县发生一起人命案,在审理此案时,合川县长贪赃枉法,激起全县民众义愤。卢志林打抱不平,将此事诉诸报端,虽未指名道姓,但文中影射了姓田的县长。《群报》报道了这一事件后,引起这名赃官盛怒,蓄意陷害,妄图置这卢家兄弟二人于死地。

  一天,卢作孚兄弟俩的好友胡伯雄来合川,正在家中吃饭,忽然一群士兵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三人带走,投入县府监狱,还定了个“通匪”罪名。

  1916年3月,卢作孚在监牢里关了一个多月,他愤愤不平,写了一封长信,托狱卒将信转出,交给了卢作孚上小学时的老师。

  很快,这封信传遍了合川县城。凡读到此信的人,无不为信中道理所诚服,如此良才,竟蒙不白之冤,决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全县各界知名人士联名上书作保,将卢作孚、卢志林和胡伯雄从狱中救了出来。

  卢作孚出狱后,感到再也无法在合川呆下去了,遂通过哥哥卢志林的一位好友力荐,到成都《群报》去担任了记者兼编辑。

  这时,卢作孚刚满23岁。

  他在担任记者一年中,如鱼得水,写下了大量抨击黑暗势力,针贬时弊的檄文,很快便在四川小有名气。直到1917年夏初,杨鸿皋接任合川县立中学校长,写信给卢作孚,热情邀请他到县立中学担任监学兼数学教师,卢作孚的记者生涯才暂告结束。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2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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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几度浮沉

    卢作孚用文章奠定了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当权者纷纷重金相聘,每日

  聘客盈门

 

  1917年秋天,卢作孚结婚了。新娘叫蒙淑仪,是个独生女,早年父母双亡,一直随兄弟生活。蒙淑仪是位典型的东方旧时代女性:贤惠、善良、勤劳、深居简出,极少抛头露面。她缠着足,不识字,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卢作孚结婚之前,与新娘并不相识,是经同事刘灼三作媒娶过来的。

  文化上的差异,并没造成什么感情上的障碍,相反,夫妻恩爱无间,相敬如宾。卢作孚常常是早出晚归,蜜月中的新娘从无半点怨怪。日子虽然艰难些,平淡清苦,但异常和睦。

  1918年的新年钟声敲过,著名的史学家张石亲先生踏着钟声的余音来到卢作孚家。张先生开门见山地说:

  “早已仰慕卢作孚先生文笔和才华,今特地登门造访,诚请卢先生编写合川县志。”

  张先生的一片盛情和著县志之拳拳之心,卢作孚无法推诿。于是参加了合川县志的撰写。

 

  1919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格外地早,惊蛰刚过,大地披上了一层绿衣。一场春雨,洗落了一冬的尘埃,山川叠翠,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

  邮差送来一封信。信是从成都发出的。卢作孚小心翼翼地打开信,轻声阅读着:

  “……久慕卢作孚先生在新闻界和教育界之名望,故致函恭请前来省府出任编辑、主笔和记者……”

  落款是:成都川报社。还有社长龙飞凤舞的草书签名。

  《川报》是成都一家独立的民间报纸,只有30来人,但在成都和四川的新闻界极负名望。卢作孚感到“在这样一家报纸工作,在社会上所起的教育作用显然比在一个中学里教育少数学生更大,更能达到唤醒民众的目的”,于是辞去了在县立中学任教师和兼写县志的工作,携妻带弟赴成都。

  卢作孚刚刚放下行李,“五四运动”爆发。他即以巨大的热情投入了这场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伟大斗争之中。

  卢作孚劝妻子放了脚,自己脱下了长衫,以一身灰麻色学生服代之。

  在这场运动中,他认识了张秀熟先生。张秀熟在回忆中称卢作孚:“他本身就是学生,青年”;“《川报》成了成都唯一替学生说话的报纸”。

  张秀熟回忆说:“当时,他身兼《川报》的编辑、主笔、记者三职。利用这一有利条件,他将《川报》作为斗争工具,以犀利的笔锋连续发表了许多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卖国政府的社论和专文;同时,积极报导全国各地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以抗议反动政府镇压人民的激动人心的消息,使《川报》成为成都的一家不畏反动政府恫吓,敢于投入‘五四运动’斗争的报纸。”

  在“五四运动”的洪流中,卢作孚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进一步看清了中国社会的本质,同时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首先在《川报》进行了改革,摒弃了古文的腐朽之风,以白话文代之。

  他在《川报》上创辟《省议会旁听录》专栏。每当省议会开会,他列席旁听,对议会提出批评和建议;对违背民众愿望的举措一一给予无情的抨击。

  一时,卢作孚声名大振。

  卢作孚以其独到慧眼审视着中国社会,以其文章奠定了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当权的人物和省议会都对他另眼相看,纷纷以优厚的薪金邀聘他作官:督军熊克武要委他兼任督军署的委员;省议会要聘请他担任议会的秘书……”真个是聘客盈门,但均被卢作孚拒绝。

  这年冬,卢作孚喜添一子,取名国维。

 

    杨森三顾“茅庐”,卢作孚、恽代英合力开展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

 

  卢作孚一踏上泸州泸永镇守使官邸门前的石级,杨森一身戎装笑眯眯地迎接了他。

  “辛苦,辛苦。一路还顺利吧?”杨森客客气气地询问,“卢兄,我可是三顾茅庐啊!”

  “愚弟可比不得诸葛孔明先生之才学,杨兄言重了。”卢作孚笑道。

  “愚弟也非刘备呀!”杨森哈哈大笑,“这次请卢兄前来,担子可不轻啰!”

  正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时节。春风拂面,树枝抽芽,大地吐秀。新上任的沪永镇守使杨森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地说:“我的建设新川南设想,还望卢兄鼎力相助。”

  “愚弟不才,还望杨兄多多指教,并大力支持。”卢作孚说。

  “那当然!”杨森这位风流将军直言快语,脱口而出。

  在四川的大小军阀中,杨森可算得上是改革派的代表人物。上任伊始,他就推行新政,力主革新,并提出“建设新川南”口号。为此’他四处网罗人才,真可谓求贤若渴,一大批进步人士纷沓而至。卢作孚因声名远播,很快便被杨森划入拉拢之列。杨森任命卢作孚为永宁道尹公署教育科长,相当于今天的县教育局长一职。

  起初,卢作孚不愿出任,再三推辞。杨森哪里肯依,几经劝说,卢作孚才勉强答应。

  杨森说:“这世道,若想实现你的愿望,必须一双脚同时走两条路。”

  卢作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杨森说的是实情。光凭一腔热情,做名教师就能实现自己的“教育救国”愿望吗?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必须涉足官场,正如杨森所言:一双脚同时走两条路!

  卢作孚恍然大悟:这是通向事业的捷径。

  他欣然受命。

 

  卢作孚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他一上任,同时办两件事:第一是以开展教育为中心,创办通俗教育会,以继续推进“五四运动”开始的爱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第二,是以整顿川南师范学校为中心,彻底改变川南地区的教育制度,进行新的教育试验,为祖国培养有用的人才。

  在卢作孚的构想下,一个通俗教育会应运而生。泸州地区各种形式的民众教育活动很快便广泛地开展起来了。为把人们吸引到读书活动中来,卢作孚首先建立了图书馆、阅览室,还采取派人挑书的办法,将图书送到四邻八乡去,供民众阅读。为检验阅读效果,他不定期举办各种展览,还规定每周三、周六晚定期在白塔寺通俗演讲所举行各种时事讲座和辩论会,以传播改造社会和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意识的思想。

  卢作孚尤其重视妇女的解放。他组织开展声势浩大的移风易俗活动,提倡放脚,剪短发,实行男女同校读书。他的妻子蒙淑仪首先放了脚,剪了短发。就连杨森的夫人也兴致勃勃地剪了发。

  他提倡讲卫生、爱清洁、预防疾病,增进体质;为中小学生普及牛痘等等。此外,还举办过一次四川省从来没有举办过的学生和军人联合参加的体育运动会。这次运动会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提倡体育运动,而是一次移风易俗运动的大宣传。

  泸州地区各界名流都请来了,就连杨森也不例外。

  会场边设了一个剪发棚。凡来参加运动会的男男女女均从剪发棚门口路过。杨森的夫人首先剪了发,紧接着,愿剪和不愿剪发的人也都一一剪掉了头上的辫子。

  整个运动场被标语包围了。那标语上的内容大多都是宣传新思想、新文化、新风尚。

  有人写道:“整个运动会开得生动活泼,起到了宣传民众和教育民众的作用。这一新鲜事物极大地吸引了人们的兴趣,打开了人们的眼界,使他们从狭隘的封建圈子里走出来,认识了一个充满乐趣和相互关心的社会。于是新风尚迅速形成,整个泸州和永宁地区出现了生气勃勃的景象。”

  卢作孚在泸州所倡导的推进新文化运动很快就开花结果。

  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卢作孚把川南的教育试验构想一一敲定。一旦成熟,马上付诸行动。他热衷于教育,认为“教育的意义,是在教人学习,教人从实际生活上去学习……学骑马,要在马上学;学游泳,要在水上学;学用机器,要在机器前面学……”

  他反对旧的教育方式,极力推行自己的新教育学说。他把永宁地区所有的25所中学校长组织起来,组成一个考察团,赴上海和长江中下游的几个大城市去参观学习。这种举措,在当时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卢作孚早年即是少年中国学会会员。少年中国学会的主要创建人是李大刽、王光祈、陈愚生等人。为大刀阔斧地改革以川南师范学校为中心的教育体系,1921年暑假,卢作孚专程从泸州赴重庆,拜会陈愚生,相商川南25所学校的领导骨干和师资人选问题。当时的陈愚生乃是川东道尹公署的秘书长。陈愚生听完卢作孚的改革教育设想,欣然同意,当即推荐了一批进步人士去川南,他们是:

  川东道尹公署教育科长王德熙,出任川南师范学校校长;

  恽代英出任川南师范学校教育主任;

  穆济波、周晓、胡兰畦、秦德君、朱昌文等一批新生力量派到川南师范学校及其附属小学任教师。

  如此一来,整个川南师范学校焕然一新。这些人员,基本上都是少年中国学会会员,他们如鱼得水,施展出各自才能。很快,“新川南、新教育、新风尚”的名声传遍全川。

  恽代英是1921年10月30日到达川南师范学校的。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到川南师范学校以后,我发现这里出乎意料地具备了好些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我之所指‘有利’,并非校舍、设备而言,此方面,可谓极差。校舍乃一庙宇,操场也无,图书、仪器十分缺乏。我高兴的是学校有一种蓬勃的景象……到此校后的感想:德熙(校长)勤朴真诚,出我意外。校内气象颇好。我回想他们所为,极肖我初办中华附中时……学校的教师们比我在宣(宣城师范)一部分同事,狂士名士,公然认为教员是为自己的,确有希望点。道教育科长卢思(卢作孚),人更可注意,真可谓济济多贤……”

  恽代英到川南师范学校之前,卢作孚和王德熙校长等人已将川南的教育改革理出了头绪,并正在实施之中:取消了陈腐的学监制度;成立学生自治会等等。恽代英到后,又主持制定了全校教育标准,规定本校教育以养成品性才能学识完满合用之小学教师……能为社会负责,予儿童以合理的教育,且同时能从事于各项有益的社会活动为宗旨。

  川南师范学校首先改革教材,将国文课改教语体文,选“五四运动”以来的进步文章作教材。

  随后,改革教学方法,采用讨论式。由学生提问,教师解答,集中讨论,然后教师总结。

  不久,又创办了《川南师范月刊》,专门探讨教育改革问题和社会改造问题。

  川南道尹公署的《教育月刊》随后创刊。紧接着,《新川亩日刊》问世。“鼓吹民治,传播新文化,提倡教育实业,灌输国民常识,研究种种社会问题。”此乃《新川市日刊》之宗旨。

  但是,好景不长。卢作孚在川南的教育试验,遭到了保守势力的极力阻挠。幸亏杨森的支持,暂时无事。恽代英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

  “现在外面反对很多,幸杨森一力翼护……在此军长杨森,教育科长卢思,再加校长王德熙都可谓好勇过我。只要他们是不倒翁,此间事本有可望。”

  恽代英去上海为学校采购图书和教学仪器时,四川的军阀大混战又开始了。

  1922年夏,新上任的川军第1军赖心辉部开始攻打泸州。杨森所部不敌,伺机撤出。赖部张挺生旅长就任永宁道尹。8月1日,张挺生即四处张贴布告:

  “严禁男女合校,已立者一律取消。”“严禁女子剪发……严禁学生教员下流演戏。”“停止轻俗无度各种报章……”云云。

  同时,张挺生罢免了卢作孚的教育科长和恽代英的代校长职务。

  一场轰轰烈烈的教育试验,随着杨森的倒台,而中途夭折了。

  卢作孚愤然离开了川南。

 

       两度浮沉,卢作孚慨然长叹:“纷乱的政治不可依。”

 

  一场秋雨,使重庆的气候突然转凉。8月的晚些时候,恽代英回到了重庆,还带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子。

  在重庆较场口大观坪——卢作孚新租的家里,恽代英指着这位乍看上去很文静的女子说:“她就是肖楚女!”

  恽代英接着介绍:“这位就是我曾在信中多次提到的卢思先生。”

  “幸会,幸会。我在报纸上经常读到你的文章。”卢作孚惊喜地说。

  肖楚女看上去有些虚弱,面色发青,但双眼却极明亮,齐耳的短发,加之那学生裙,只一眼就给人极深的新女性形象。

  “卢思先生的大名若不知,可就有点太孤陋寡闻了!”肖楚女洒脱中含有一点顽皮,玉手一伸,“认识你很高兴,卢思先生。”

  入座后,恽代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泸州的局势。

  “王德熙先生已调到富顺县任县长,其余的人均已离开泸州。据我所知,目前大多都到了重庆。”卢作孚面带忧郁地说,“川南的试验恍若昙花,所有心血均已付诸东流。”

  恽代英急切地问道:“如此,卢先生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尚无计划,稍候再作计议。”

  卢作孚忽然问道:“恽先生去上海购买的图书和仪器都到了吗?”

  “全齐了。”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卢作孚问道。

  恽代英想了想:“我还是想去泸州。”

  卢作孚很耽心:“那里形势很紧。”

  “正是这样,我才决定回川南师范学校。那里需要我。”恽代英毫不犹豫地说。

  他们商量了一阵,决定恽代英回川南,肖楚女暂留重庆。

  在卢作孚和几位好友的帮助下,肖楚女在重庆联合中学谋到一个国文教师的职位。卢国纪回忆说:

  “这段期间,我的父亲和肖楚女同志关系很密切。肖楚女同志经常到较场口大观坪我们的家里去,同我的父亲谈论教育问题和社会问题,特别是谈论如何反抗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如何唤醒民众、建设国家的问题。那时,我的四叔卢子英也住在大观坪,肖楚女同志十分关心我的四叔的进步,每次见到他,都要鼓励他努力学习,努力进步,争取将来更好地为社会服务。”

  深夜,卢作孚一次又一次地吟诵着杜甫的诗句: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

    浑欲不胜答。

 

  国家沦亡,军阀纷争,民怨鼎沸。卢作孚几个月来一直在焦虑中煎熬。

  他的目光在漂流,在长江上流浪。

  他决定再度赴上海。

 

  黄炎培先生在寓所热情地接待了卢作孚。黄警顽先生闻讯也赶来了。

  卢作孚仿佛见到知己,一古脑儿地将自己在川南的教育试验遭到的挫折倒了出来。

  “你的事业并没失败,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黄炎培先生肯定了卢作孚在川甫的成就。

  黄警顽先生也安慰道:“只是由于军事上的失败而告吹。你所从事的事业本身却是成功的。”

  “不要灰心,照你认准的路,坚定地走下去,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上海的教育运动可为你提供一些参考。我想安排你参观一下中华职业教育社和中华职业学校。”

  黄炎培提到的这两所学校,均是他早年创办的。

  黄警顽先生则表示要陪同卢作孚参观上海的商务印书馆和一些工业设施。

  卢作孚如期考察了这些单位后,又经上海商会的介绍,参观了南市电力厂、锯木厂、造船厂、纺织厂等企业。

  有感了军事上的成败对他所从事的事业之影响,在上海考察期间,卢作孚撰写了《中国军人之新倾向》一文,为中国大量的士兵如何从进行战争转为从事生产,寻找解决办法。

  不知不觉中,1923年夏天就要过去了。

 

  卢作孚再度回到重庆时已是夏末交秋。曾一度离开重庆去万县工作了一段时间的肖楚女又回到了重庆。

  俩人再次见面很高兴。肖楚女告诉卢作孚,她已应聘在重庆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担任国文教师。

  “那里缺乏像卢思先生你这样的人才。”肖楚女说,“希望卢先生亲自去找校长谈谈,我为你引见一下。”

  在肖楚女的陪同下,卢作孚来到二女师。

  “卢思先生愿来二女师任职,请都怕请不动,哪敢不同意。”校长早闻卢作孚大名,当即拍板定夺,“如不嫌弃,卢思先生任国文教师如何?”

  “承蒙抬爱。”

  “屈才了。屈才了。”校长连声道。

  卢作孚刚回重庆不久,1923年秋末,川军第1军和第2军纷争复起,炮火连天,血肉横飞。

  第1军攻入重庆,大肆抢掠财物,滥杀无辜,家家户户无一幸免。

  卢作孚从上海带回的3台手摇织袜机被抢走,生活一时无了依*。卢作孚决定将全家老小送回合川,只身一人留在重庆任教。

  这时,卢作孚的父亲劳累过度,不幸去世。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落在了卢作孚一人的身上。真个是度日如年。

  1924年1月,肖楚女要离开重庆去武汉,卢作孚去码头相送。

  “还记得柳永的一首词吗?”卢作孚不无感伤。

  “是《雨霖铃》!”肖楚女心领神会。

  卢作孚用低沉的语调轻吟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账饮无绪,留恋处、兰舟

  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肖楚女接吟道: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卢作孚完全沉浸在柳永这首凄美的词中。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

  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

  人说?

 

  寒风起,江风凛冽。卢作孚出神地望着长江水逝,万绪千愁一齐袭上心头。

  “嗨,可别这么如此儿女情长的。也不是不能再见面了!”肖楚女嫣然一笑。

  卢作孚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与肖楚女的诀别!

  1927年,肖楚女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惨遭杀害。

  送走肖楚女,卢作孚于2月间离开了重庆。这时,杨森卷土重来,当上了四川军务督理兼摄民政。

  杨森一上台,就想到了卢作孚,急电卢作孚去成都任教育厅长。

  卢作孚对在成都创办通俗教育馆更感兴趣。弃官从教,很快就把成都通俗教育馆办得红红火火,比在川南时的名气更大。

  然而,卢作孚万万没料到,他的事业又再次随着军事上的失败而夭折。

  1925年初,杨森发动了统一四川大战,结果,内部发生严重分裂,导致失败。杨森出逃前夕,秘密拜访了卢作孚。

  卢作孚在事业上经受了两度重大打击后,对自己的教育救国理想开始了痛苦的反思。

  两度浮沉,卢作孚慨然长叹:“纷乱的政治不可依!”必须*自己,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卢作孚开始了新的探求。

  1925年7月,卢作孚毅然辞去成都通俗教育馆馆长的职务,回故乡合川。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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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创办民生公司

    李白未曾想到他的诗句会让千百年后的一个青年得到启示,并忽发

  奇想:赤手空拳办航运

 

  “总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母亲望着儿子清瘦的面容,“瘦了,瘦多了。”

  母亲边说边抹着眼泪。

  “娘,这几位是我的朋友。”卢作孚指着几位年轻人说:

  “他叫赵瑞清。”

  “他叫彭瑞成。”

  “他叫黄云龙。”

  ……

  卢作孚的母亲忙说:“快坐。叫淑仪煮饭,都饿了吧?”

  “婶子,我们哥几个还有些事,想在你家商量一下,打扰了。”黄云龙道。

  “别见外,当是自家一样。你们有事就忙去吧!”卢作孚的母亲爽快地说。

  卢作孚哥几个应声退出。

  这时,邻居们纷纷前来探望,问长问短。许多乡亲还前来请卢作孚吃饭,不答应就不走。为腾出时间,他只好一一应允。

  吃完晚饭,送走乡邻已是夜深了。卢作孚哥几个凑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轻声交谈着,直到天明,方才散去。大家约好半月后再聚。

  时间过得飞快。卢作孚白天被挨家挨户请去吃饭,晚上开始琢磨着自己的事业。

  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如约来临。

  在卢作孚家临时腾出的一间小屋子里,卢作孚和几位朋友侃侃而谈。

  “我琢磨好了,”卢作孚用低沉的声音说,“*军阀办教育是不可*的。川南如此,成都亦是如此。每每随军事上的失败,而使事业共浮沉。这些日子我反复琢磨了,我们不能*谁,要*自己。为了改造旧的社会,创造一个新的社会,实现国富民强的理想,必须找出一条新的途径来。”

  卢作孚越说越激动。

  “要救国,必须发展文化教育;要发展文化教育,必须首先办实业;只有有了实业作基础,文化教育才有可*的支柱。”

  卢作孚猛地将话题打住,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自言自语道:“办实业,谈何容易。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窗外黑漆的天空隐约有几颗寒星忽隐忽现,微弱的星光给那死寂的夜空增添了几分活气。

  卢作孚喃喃道:“办实业,办什么实业?这是最主要的,必须选准。”他猛地转过身,对几位朋友们说:“还记得李白的诗句吗?”

  朋友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诗句?”

  “就是那首‘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卢作孚兴奋地说。

  “当是什么呢!”彭瑞成不解地问,“李白的诗跟我们办实业有何关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诗说明了什么?”卢作孚自问自答,“这说明川境多山,交通不便。我们办实业,应从交通着手。”

  李白未曾想到他的诗句会让千百年后的一个青年人得到某种启示,并忽发奇想。

  “我们创业,交通应摆在第一位,实业放在第二位,其次才是文化教育。”卢作孚思维敏捷,才学过人。

  接着卢作孚提出了他的理由:

  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富冠西南诸省,又是西南通向全国的门户。《马关条约》签订以后,外国列强侵略势力不断沿长江向西深入,加速了中国西南腹地的殖民化进程,四川不但成为外国势力直接掠夺的地区,同时也是它的侵入西南广大地区的跳板。但是,由于四川交通不便,迄20世纪20年代中叶,不仅没有建立起一寸铁路,连通往毗邻各省的公路也没有一条。早在1904年,四川人民就决定“不招外股,不借外债”,一点一滴地由老百姓集资多达1645万元,自己修建川汉铁路。但腐败昏庸无能的清政府为满足帝国主义列强之无理要求,竟然以“铁路干线国有”为借口,强行接收川汉铁路公司,滥借外债,把川汉铁路拱手出卖给帝国列强,激起了四川人民的义愤,他们自发地组织保路同志会,展开了反清斗争,但遭到了清政府的残酷镇压……

  只有长江可以使用近代交通工具,沟通四川与外界的联系。利用长江进行轮船运输,是投资少、见效快的事业。

  卢作孚列举了20世纪20年代初以来,各种势力在长江上争相大办航运的事实——

  1920年6月,英商隆茂洋行“隆茂”轮、美商大来洋行“大来裕”轮驶入川江。

  这一年,日商天华洋行创立,年底即开办日本至汉口间航线,次年初开始运行。

  1921年,招商局添置“江安”、“江顺”、“江庆”、“新江天”等5艘江海大轮跻身航运。

  这一年3月6日,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在香港成立,这是中国海员工人第一个工会组织,也是中国最早的产业工会之一。这一年的9月,重庆国民外交会成立,抵制外轮装运货物,致使外轮停驶一月。

  1922年4月26日,日清公司“三阳”九入川,继以“宜阳”丸、“德阳”丸加入宜渝线营运。

  1923年6月4日,日清公司“德阳”丸开行渝叙航线。

  同年9月,扬子江水道讨论委员会复勘长江水道,11月提出复勘报告。

  1924年,美商捷江轮船公司接承其来洋行,经营川江航线……

  由此可见,办航运是一个获利颇丰的事业。

  但是,办航运之艰难也是众所周知的。

  辛亥革命失败后,四川长期处于军阀混战、割据之中,30年代前夕,不论是北洋政府还是国民政府,都没有在四川实现过真正的统一。军阀征战,强令商船运载兵员、武器、弹药。不仅一无收入,有时甚至连船也被扣,开不回来。更为头痛的是,武装土匪出没无常,拦截商轮,杀人越货,民族航业愈遭摧残,发展极为缓慢。自1917年华轮“联华号”诡寄英籍得免兵灾匪患后,华轮便纷纷改挂外国旗帜,外商也踊跃派轮行驶川江。华轮改悬外国旗需支付巨额挂旗费。据一份资料表明,仅聚福洋行悬挂法国旗的华轮,每年的挂旗费高达3万两!但由于四川陆路交通闭塞,水路使用木帆船速度既慢,又不安全,而轮船运输则能独占快捷之便,往往获利“对本有余”。外商自行经营则获利更丰。因此,到1925年,中外航业在四川的发展,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卢作孚决心赶这个“热市”。

  1925年秋,卢作孚在成都创办通俗教育馆受挫后,回到家乡合川。他一面在亲朋好友中大力宣传兴办实业和航运的理想,一面从重庆调查了所有的公司和所有的轮船,提出“航业应作新的试探和试验”,“应以客运为主,实行定期航行”,避开以货运为主和船舶拥挤的航线的主张,得到一些志同道合的师友的赞同。

  然而,卢作孚身无分文,又如何办航运?

  他赤手空拳上阵了。

  对于自信的人来说,自信即是成功的一半。

 

    一桩颇似赌博的事业,在没看清底牌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投下赌注的

 

  正当合川县城被卢作孚创办实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时,卢作孚突然从县城里消失了。

  1925年初冬的一个黄昏,卢作孚作为民生公司创办发起人之一,出现在嘉陵江三峡地区的崇山峻岭中。

  一桩颇似赌博的事业,在没看清底牌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投下赌注的。

  他开始了对合川地区广泛调查。

  合川地处嘉陵江、渠江、涪江的交汇处,历来就是交通要道。川北商贾、农副产品均需通过这些河道,汇入合川,然后运往重庆,进入长江流域。因此,合川之繁荣,乃是川北任何一地都无法相比的。但是,偌大一个合川,一无电灯,二无自来水,三无工厂,四无矿山,更无企业,只有一些零星的手工作坊屈指可数。如此风景秀丽、自然资源丰富的地方,令人吃惊地贫困和落后。

  客观来说,是因交通阻塞,但也有人为的诸多因素。

  他在调查的基础上,提出了建设合川、嘉陵江三峡地区的构想。这篇宏论名为《两市村之建设》,他用石印刻印出来,分送各界人士。这本小册子分两个内容:一是《合川县城南岸市村建设的意见》,提出“将合川涪江对岸的南津街作为建设和改革的地方,以发展经济事业为基础,彻底改变城市的旧面貌”。另一个内容是《辅助渝合间三峡诸山经营采矿之意见》,介绍了嘉陵江三峡地区的丰富的煤矿和森林资源,提出开发煤矿、森林和进行交通、治安建设的计划,以使这个地区成为一个发达的工业区和游览区。

  之后,卢作孚和挚友黄云龙来到重庆,对重庆所有的航运业进行了彻底的调查。

  卢作孚惊讶地发现,外国航业早就开始了对川江的渗透。

  早在19世纪90年代,《新订烟台条约续增专条》约成,重庆、宜昌陆续开为商埠。重庆开埠之初,英美两国最先侵入,有英商2家:太古洋行和立德洋行;美商1家,各自派员到渝设立洋行。以后,英、法、日、美、德、意等国依次在重庆设立领事署。

  到1926年初,染指川江的外轮公司已多达14家!其中主要的有英商太古公司、怡和公司,日本的日清公司,美国的捷江公司。

  其时,太古公司在川江拥有轮船6艘,共3388吨;怡和公司拥有轮船3艘,计2881吨旧清公司拥有轮船4艘,计3169吨;捷江公司拥有轮船5艘,计2074吨。

  此外,还有许多华商悬挂外籍旗,托庇外人。

  外国航业侵入川江,刺激了我国民族航业的兴起,从而形成~支抗争的有生力量。

  一些官绅为防止外轮染指川江,开始投资以获其利。1908年,川江轮船公司最初成立。这是一家官商合办的民营公司,经营初见成效。一些人纷纷效仿,川路、华川两公司继起。

  川路公司1914年成立,1919年倒闭。华川公司1912年筹建,旋即分化为瑞庆、利川、庆安3个公司。但这3家公司只在川江上昙花一现。

  这些民族航业的早期探索者,以自身的失败,为日后的民族航业的兴起垫上了躯体。

  中国的轮船公司虽有几十家,轮船也有几十艘,但还不足以达到与外轮公司相抗衡的地步。主要原因一是中国轮船公司的吨位小,几家甚至十几家公司的总吨位还不及外商公司的一条船的吨位。加之中国轮船公司势单力薄,一直处于外轮排挤的困窘地位。因此,川江航运,几乎被这4家外商轮船公司所垄断。

  卢作孚后来在《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民生实业公司》一书中写道:

  “当时正是长江上游航业十分萧条,任何公司都感到无法撑待的时候,而不是在航业有利的时候。”

  卢作孚认为:长江上游自从开始有航运以来,不过十几年,然而它已经历了极其复杂的发轫时期、繁荣时期、过剩时期,正在进入衰微时期。他说:

  “在这几十年中,由中国公司的创始,到外国公司的继起;由着重一时利益旋起旋落的若干中外公司的经营,到英商太古、怡和,日商日清,凭扬子江中下游的基础,有计划地伸入扬子江上游,以成不可拔的势力。……有一时期,扬子江上游宜(昌)渝(重庆)一段,触目可见英、美、日、法、意、瑞典、挪威、荷兰等国国旗,倒不容易看见本国国旗。”

  他将笔直接伸入到事物最本质的核心:

  “在扬子江上游初有航业的时期,航业是最时髦的事业。由于轮船不足,运货商人争先要求运货的迫切,运费提高到最有利的程度,几乎一只轮船一年可以赚回一只轮船。……所以航业以极短的时间,发展到极盛,而且发展到过剩。……大多陷于船本折完,欠债无法偿还,以致于转相卖船,其情势非常紊乱,尤其是中国籍轮船公司非常危险。”

  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已经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理由要开始办一个新的轮船公司——特别是一个中国公司,而却有一切理由不办它”。

  那么,后退吗?

  后退不是他的性格!

  细致的调查,周密的思考过后,他果断提出“航业应作新的试探和新的试验”,“不应在原有轮船过剩的航线中,去与正在失败的同业竞争,以加速其失败”。

  绝对的慧眼!绝对的商业道德优秀品质!

  卢作孚雄心勃勃地回到了合川。

  他对黄云龙说:“箭已削好,就缺将箭射出去的弓和弦了。”

 

    筹股一波三折,卢作孚揣着八千元钱办成了两件大事

 

  1925年10月11日,卢作孚在合川县通俗教育馆内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发起人会议。其中有卢作孚幼年时的恩师、时任合川县视学(县教育局长)的陈伯遵先生,还有重庆名流——曾在合川等地当过知事的贤达郑东琴先生,以及同学、好友黄云龙、彭瑞成、赵瑞清、周尚琼等,一共10多人。

  这次会议决定了创办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民生公司。为何取“民生”二字?卢作孚解释说:早年他崇尚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学说,受之启发,并愿为之奋斗。故从孙中山先生三大主义中取其一:民生。

  “兹事体大,必须有本地士绅和有名望的前辈鼎力致成。”卢作孚说。

  已厌倦仕途的郑东琴,正打算弃官从商,一听卢作孚要办实业,忙问道:

  “不知为何选中航运?铁路、公路不是也可使四川走向繁荣吗?”郑东琴有些不解。

  卢作孚若有所思地说:“别的我也考虑过,修铁路、公路耗资大,四川山地多,很难办。唯有办航运投资少,收效快。”卢作孚侃侃而谈,“目前航业不景气,众所周知。对此我已作过细致调查,只要经营得好,管理得当,还是可以赚的。长江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财宝,无需集聚大批财力去修通,只要有船有人,就可以办航运。办了航运,四川就可以和长江中下游相沟通,一改闭塞局面,使四川经济迅速繁荣起来,以不负家乡父老祈盼。”

  “好!只要用得上老朽,当竭尽全力。”郑东琴一言九鼎,“川江乃是黄金航线,创办航业实属必要。合川系我旧游之地,与当地人士相处亦得,正可为此事臂助。”

  卢作孚忙道:“郑先生对晚辈信任之至,就请您老尽早来合川吧!”

  陈伯遵也表示,愿以己之名望,游说亲朋故旧,促成此事。

  最后,发起人一致赞成卢作孚的设想:开辟嘉陵江上的合川至重庆航线,以客运为主,定期航行。另一桩事业是兴办合川发电厂。两桩事同时起步,筹股2万元,分为40股,每股500元,由发起人分头劝募。等股金筹齐后,一部用于购买供电设备,一部用来订造新船。

  募股之艰难始料不及,10多位发起人大多没有积蓄,只能向亲朋好友劝募。有的老师、朋友、同学,好不容易凑到一起才能合成一股,为数有限。于是,募股的对象转到了合川工商界人士和士绅身上。但是,大多有钱人热心于购置田地产,放高利贷,不放心将钱投到几位青年人身上,还有些有钱人隔岸观火。

  卢作孚将公司筹备处设在合川。他被公推为筹备主任。整个筹股期间,全部发起人一无工资,二无车马费,食宿均各自解决。幸亏各界名流、士绅出面,方才将全部股金认了下来。虽说已筹齐股金,但只筹到现资8000元,其余的12000元只是认了股,尚无现资支付。

  卢作孚未等筹齐全部股金就和黄云龙上路了。他身无分文,向别人告贷借得300元,又由陈伯遵先生暂垫200元,来到了上海。

  上海的老朋友黄炎培和黄警顽先生再度热情地接待了他,还抽出时间来,陪他走遍了上海的几家造船厂。他和黄云龙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根据嘉陵江水浅流急的特点,反复与各造船厂研究,对轮船的造型、性能、造价进行了讨论和比较,经过慎重考虑,最后选定上海合兴造船厂订造新船。

  合兴造船厂是上海所有造船厂中最有实力的厂家之一。卢作孚说明来意:订造一艘载重约70吨、吃水浅的客轮,不知需要多少钱?

  对方告诉他,订造这么一艘客轮,至少也需3-5万元!

  全部股金只有2万元,这如何是好?

  此时,卢作孚又得到从合川带来的消息:已认了股的股东,大多不愿交付股金。在上海川裕公司楼上,卢作孚和黄云龙陷入了焦急不安之中。

  “云龙,购买发电供水设备5000元差不多吧?”卢作孚说,“这样一来我们只剩3000元了。”

  黄云龙想了想:“是不是我们先回去募股齐了之后再走?”

  卢作孚没作声,望着窗外,沉思良久,忽地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说:

  “没时间等了。先把合同签下来,钱回去以后再想办法。”

  黄云龙担心地道:“那样风险太大了。”

  “但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我想订造新船的事暂时缓一缓,先把发电柴油机买回去——”

  黄云龙正说着,卢作孚突地抬起右手,示意他将话题打住。

  “走,签合同去。”

  俩人来到合兴造船厂。卢作孚将所剩的3000元钱往桌面一拍:“这是造船的订金,其余的部分,等船造好后一次性全部付清。”

  “这个——我们还从未有过如此先例。不过看在卢先生率直、真诚之品格,本公司可以破一次先例。”

  “一言为定!”

  合同很顺利地签订了。黄云龙大喜过望。他们俩匆匆赶回合川。

  “已经说好了的事情,股东们为何反悔?”一踏进筹备处临时办公室,卢作孚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想,还是股东们不信任我们,怕把钱丢在水里打漂了。”陶建中说。

  “是啊!”卢作孚轻声道,“这些年来,川江航业萧条,航运业几乎全在外国商船的控制之下,中国轮船公司纷纷被排挤,生意不景气,常有破产者,濒临破产者更不在少数。这些足以让股东们担心的了,更何况常有公司倒闭,累及股东事件发生。”

  正当卢作孚举步维艰之际,郑东琴不改初衷,“大胆从宦囊中借了几千元”。陈伯遵也冒着风险从教育经费中挪借了七八千元。加之再东拼西凑了2万多元,总算初步解决了购船及购买电灯厂设备的用款。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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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逆流而上

    庙宇作办公室,民生公司正式成立;电闸一推,古城结束了点菜油灯

  的时代

 

  当“民生号”轮船离开上海港驶入长江口不远处的时候,太阳从崇明岛外的江水里冒了出来,将“民生号”那淡黄色的船体映得一片金黄。

  这只船大小了,在浩瀚的长江上,宛若一片落叶飘浮,同6月的江水吃力地厮杀着。

  “民生号”的处女航开始了。

  自一开始它就逆流而上。2500公里的航程对这只小船来说有些遥远。

  1926年5月,“民生号”轮船在合兴造船厂竣工了。消息传回合川,卢作孚立即让陶建中去接船,自己则开始了公司的筹建工作。有了船,即有了资本,一切就要走上正轨了。

  由于“民生号”吃水较浅,马力大,在长江上航行,风浪大,有些摇晃。

  “陶先生,风浪大,你还是到舱里去吧。”一名船员关切地走到陶建中身旁说。

  自“民生号”一出发,陶建中就未离开过甲板。卢先生的信任、公司的家底、合川父老乡亲的期望一齐压在了他的身上,他不敢有半点闪失。

  “能不能再快一点?”陶建中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这已是最快的速度了,不能再快了。”船员说。

  陶建中还是感觉有些慢。尽管在川江上他坐过无数的船——从未有过哪条船的速度能快过“民生”,但他仍是觉得慢。

  他心急呵!

  他知道,在长江上游,在那烟波浩渺的远方,有个人在等待。

  那个人比他更急。

 

  1926年6月10日,雾都重庆。

  一阵鞭炮声中,一块“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木牌抬到了众人面前。红绸已揭去,那苍劲的字体赫然夺目。

  旧中国民族资本企业的一颗新星升起来了。

  被股东们一致推举为总经理的卢作孚和协理黄云龙并排站在重庆一座青砖院门前。新上任的卢总经理情绪激昂地发表了长篇演讲:

  “诸位股东,诸位同仁,我们辛辛苦苦筹备的事业,总算有了一个开端——公司于今天成立了。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很高兴。但是为何要成立这个公司?我们的事业发端了,但又为何要创建这个事业?我常常问自己,不是今天才问,一年前就开始这样问了。我原以为,要救国,就得以兴教育,以启民智。后来我明白了这不完全对——这样空着两只手,能办学堂吗?能发展教育吗?显然不能!要发展教育,必须首先办实业;只有以实业作基础,文化教育才有可*的支柱。孙中山先生提倡民生主义,所以,我们的公司就取名民生。然而,这个实业如何办,从哪里办起呢?我在合川县城,在嘉陵江三峡地区,对社会和自然状况进行了调查,写成了《两市村之建设》,想必有许多同仁已见到了。我发现,我们有城市,却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工厂,我们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却不能很好开发和建设。这是一个闭塞的小世界,它有那么多好东西在睡大觉,睡了千百年,为什么?就在于我们合川交通落后。全川没有一条铁路,几条区间公路,短得一眼望得见头,通往省外的公路一条也没有,唯一的交通孔道只有一条,就是长江。真是四川四川,四面是山啊!因此,我们抱定救国宗旨,要创业,它的顺序只能是这样:第一交通,第二实业,第三文化教育。放在首位的交通又如何办呢?我和黄云龙君在重庆调查了所有的轮船公司和所有的船只,对航业有了新的认识……我们准备经营航业的时候,正是长江上游航业十分消沉,任何公司都无法撑持的时候。我们四川的门户——长江上游即大家说的川江,开始有轮船运输以来,不过几十年,却经过了极其复杂的发动时期,发展时期,极盛时期,过剩时期,而进入此时的衰弱时期。尤其使人沉痛的,由于我们内地一时的不宁,英商太古、怡和,日商的日清等外国轮船公司,凭借其长江下游的基础,有计划地侵入上游,成为不可拔的势力,以致中国轮船日减,外国轮船日增。长江之上,触目可见帝国王义列强旗帜狂飞乱舞。连中国人自己的轮船,亦几乎无不挂外国旗,倒不容易看见本国国旗了……”卢作孚的声音低沉下去,稍停后,扬起一只拳头,“这岂非咄咄怪事!所以,本公司章程明确规定:股东以中国人为限。我们要*自己的力量,把它办成一个实力雄厚的道地的中国公司!”

  顿时,里里外外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们的事业刚起步,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在等着我们。本公司宗旨‘促进交通,开发产业’,诚恳地待人,踏实地做事,总会成功的。”

  民生公司正式宣告成立了。股东会上,选举了陈伯遵、黄云龙任协理,彭瑞成任会计主任,陶建中任民生轮经理。待遇是,总经理月薪30元,协理月薪15元,其他成员一律月薪10元。

  公司设在合川县城内的小座庙宇——药王庙内。前殿用作发电厂,后殿用作事务所办公室。熟知历史和地理的卢作孚却不知这药王府于何年修建,因庙宇年代久远,破烂不堪,仅能避风挡雨。公司人员不多,只有7个人,且每人身兼多职。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到了,古城合川将结束有史以来用松明火把油灯照明的岁月。卢作孚*着腰,站在自己从上海带回的柴油发电机前,他突然想起离沪的那个晚上,与恽代英的长谈——他和恽代英已经畅谈了整整两个通宵,已是第3个通宵将尽之时。恽代英得知卢作孚到上海订造新船,专程从广州赶到上海,约见卢作孚。

  在川裕公司卢作孚下榻的房间,恽代英和卢作孚对国民革命的前途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对中国的社会变革和救国途径进行了深入探讨。恽代英当时在广州黄埔军校任教官,此次前来,是想力促卢作孚去广州。

  “唉,若是早一两年的话,你不请我还说不准找上门去呢!可是,现在有点太晚了。筹建民生X司工是节骨眼上,我离不开。”

  卢作孚不无惋惜。

  恽代英也体谅到卢作孚的处境,没有说什么。但他心里清楚,卢作孚是中国难得的一位人才。

  良久,卢作孚转忧为喜。

  “这样吧,我有个弟弟,叫卢子英,让他去你那里,还请代英兄多加照顾。”

  恽代英一拍大腿:“好哇!”他风趣地道,“古有木兰替父出征,今有弟替兄赴难。”

  卢作孚离沪返合川后,随即将弟弟卢子英送去广州,入了黄埔军校第4期。

  “总经理,天黑定了。”发电厂的一名职工轻声地提醒卢作孚,打断了卢作孚的沉思。他抬起头,暮色笼罩着大地。

  “送电!”他一声轻喝。

  电闸合上了。霎那间,古城合川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们像潮水似地涌向药王庙。他们要看看,是什么“怪物”能让黑夜变得如同白昼。

  柴油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被人们的欢呼声压了下去。

  合川成为四川各城市中最早用上电灯的城市,从而结束了点菜油灯的时代。

  卢作孚从包围的人群中悄悄地退出。

  月亮爬上来了。星星一个个地从那湛蓝的苍穹冒了出来。

  “服务社会,便利人群,开发产业,富强国家。”卢作孚在心里默念着民生公司的宗旨。

  黄云龙不声不响地跟着卢作孚走出人群。他一直悄悄地站在卢作孚身后。

  “这段时间你太累了,回家休息一下吧!这儿我顶着,你放心。”黄云龙关切地说。

  “你不是和我一样吗?”卢作孚笑着说,望着远方,“云龙,明天我去宜昌接船。”

  “还是休息几天吧!你去宜昌,船也到不了。”黄云龙说。

 

    子虚乌有的大公司、天方夜谭似的构想,在卢作孚的想象中诞生

 

  6月下旬的一天清晨,东方刚放亮,宜昌天然塔下,卢作孚久久地凝视着天然塔——这座清乾隆五十七年修建的宏伟建筑。

  震雾濛濛,看不清塔顶雕花玉砌,一群鸟儿飞出塔顶巢穴,在空中划一道道清晰的声音之痕,犹如一条条无形的五线谱上的流动的音符,欢快而嘹亮。

  这时,从塔的另一边,走来一位青年人,人未到,声音就扑了过来。

  “作孚,我猜想你准又来这里了!”

  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黄云龙。

  “你怎么不好好歇一歇,一会儿我们的船就到了,到时候可别打不起精神来。”

  卢作孚边说边向塔座走过去。

  “这半个月来,你天天没日没夜地忙。昨晚你又忙一个通宵了吧?我看你房间的灯一直亮着。”黄云龙道。

  “我必须赶在船到之前,把公司的规划做完,否则,原来的计划就要乱套了。”

  半个月前,卢作孚在重庆开完民土公司成立大会后,就径直赶到宜昌接船。未曾想,长江洪水暴发,他在宜昌等了足足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煞费苦心,对民生公司的组织机构、经营构想等诸方面作了全盘思考。他对旧的管理体制深恶痛绝,一改陈规陋习,实行总经理高度集权管理体制。总公司建立三室一会四处共25股的庞大办事机构,对下属各分公司和办事处,各下属单位,总经理可进行垂直领导,这主要集中在人事、财务和物料供应三个方面。

  黄云龙第一次见到这么宏大的规划方案后曾大吃一惊;公司尚未运转,总经理就制订出如此庞大的组织机构,都快赶上一个庞大的财团了。

  卢作孚解释说,这只是民生公司的长远规划,虽说眼下还未达到运作这种管理机制的规模,但不能因此而无一种宏伟的举措。

  “建立人的秩序”是卢作孚管理思想的核心,也是建立公司管理体制的特点。很少有人像卢作孚那样敢想,敢干,具备他的远见卓识。公司刚刚成立,他就设想下设分公司,办事处,并与之相配套的各轮、驳、囤船、栈、号以及各附属企业等等,包括这些子虚乌有的企业各类人员的薪津标准,人员晋升、奖惩、培训等方面的具体办法。

  为防止人事管理高度集权制度带来用人不当、人浮于事的官僚主义作风,卢作孚采取了集权与分权的分级负责管理办法。即处级经理、分公司经理、附属企业负责人、轮船船长、经理等人直接由总经理任用,并报董事会核查备案。其余人员的任用、调升等则由总经理直属的人事委员会及各部、处共同管理分工负责。

  为此,他又专门制定了人事委员会组织大纲,规定人事委员会主席由总务处经理担任,各处室负责人任委员。他写道:

  “关于公司人事任免、调遣、升降、给假、奖惩、救助及职工福利,由各主管处、部缮具提案单送交总务处人事课审查加具意见,提本会核议,再发送人事课执行。

  “如轮船驾驶部和轮机部人员,由船务处管理,其人员的晋升、进用、调动、辞退、奖惩均由船务处与船上有关负责人商定提名,交由各处室负责人组成的人事委员会核议后颁发;各单位(包括分公司、办事处、船、厂等)的财会人员的任用、调迁、晋升、奖惩等则由总公司会计处负责提名,再由人事委员会决议颁发。船上茶房、服务、理货等人员则由业务处、总务处与船上经理商定提名任用和管理……”

  卢作孚的这种把业务指导与人事权结合起来,把条块结合起来的人事管理制度的最大特点,在于使总公司各部处不仅对基层单位有关人员有直接进行业务指导的责任,而且对其各方面亦有一定的权力,大大有利于各处室业务工作的推动和效益的提高,也避免了各单位人事与业务脱节的现象。由于人事管理的最后审议权在人事委员会,这就加强了集中统一领导,避免了各部处安插私人、各自为政的现象。

  一桩事业刚刚开始,即已制订出如此宏图,只有卢作孚敢想、敢做。

  昨晚,卢作孚又忙了整整一个通宵,三更时分,民生公司的整体构想被划上了最后一笔。本来他想休息一会儿,正要上床时,又忽然想起什么,忙又回到桌前。对了,民生公司万事俱备,就缺一张宣传画了。于是,他又精心构思了一幅民生公司的宣传画。画的背景是峨嵋山的金顶,面前是长江三峡,一艘“民生”巨轮在峡中乘风破浪,溯江而上。画面上写着8个大字:“安全、迅速、舒适、清洁”。卢作孚不会画,只能将这幅画的构思用文字准确地表述出来。

  卢作孚想到这里,从沉思中醒来,对黄云龙说:“走,我让你看样东西。”

  回到宜昌客栈里,卢作孚把自己构思的民生公司宣传画向黄云龙一一作了讲解。

  黄云龙看着卢作孚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欣然道:“回去后我请人把它画出来。”

  后来,卢作孚回到重庆,请曾经在成都通俗教育馆工作过的画家刘啸松按他的构思画成了一幅水彩画。这是民生公司唯一的宣传画。多年以后,这张画从川江贴到长江,从重庆贴到上海,从江南贴到江北,最后贴到日本、东南亚各国。

 

      民生号轮船的处女航惊心动魄:狂风恶浪、湖匪劫船……

 

  宜昌码头不大,仅能容纳百十个人。卢作孚和黄云龙站在*江一侧,身后是一些候船的旅客。一夜没合眼,卢作孚仍是精神抖擞,过分的激动导致他没胃口吃早饭——只喝了一壶茶,就和黄云龙来到江边码头,迎接“民生号”轮船的到来。

  江水开始暴涨。浑浊的江水卷起一个个大浪,象台风掠过林带:狂野,连绵不绝。

  长江上游的洪水仿佛魔术师帽中的彩带,无穷无尽。

  1926年6月下旬的一天。接近晌午的时候,码头上出现了一阵骚动。不知是哪个突然喊了一声:“下游来了一条船!”

  卢作孚循声望去。遥远辽阔的江面上,果然有个黑点。

  “可能是‘民生’。”黄云龙说,“应该是这时候到。”

  卢作孚点点头。

  那黑点开始放大,像一块金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是我们的‘民生’!”

  黄云龙高兴地喊了起来。

  没错,是“民生”。只有“民生”的船体才是淡黄色。

  近了,更近了。“民生”两个大字跃入了人们的视线。卢作孚和黄云龙忘情地挥着手,向船上打起了招呼。

  陶建中在甲板上也看清了码头上的情形,挥着手喊了起来——

  “卢总经理——”

  一些船员也涌上甲板,跟着欢呼起来。

  顿时,码头上、船上喊声连成了一片。

  “民生号”轮船在喊声中*上了码头,船未停稳,陶建中一个箭步跃上码头,一只手拉着一位经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卢作孚大声说:“走,上船看看!”

  3个人一齐跳上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新鲜得很。

  望着这只载重70.66吨,长75英尺,宽14英尺,深5英尺,80马力的小火轮,卢作孚连声道:“不错!不错!”

  船体还散发着油漆的清香。陶建中得知卢总经理在宜昌接船后,途中还专门将甲板各处冲洗了一遍,像刚出厂一般。

  “总经理,你和我们一起回合川吗?”一名船员兴奋地问道。

  “对,我们一起来逆水行舟!”

  卢作孚拍了拍这名小船员的肩膀。

  “咦,我们的大领江呢?”黄云龙突然冒了一句,便用目光四下寻找。

  大领江向银寿是卢作孚在宜昌聘请的。此时,他正在船尾蹲着,望着江水出神。

  卢作孚和黄云龙走了过去。大领江回过头来,眉头紧锁。

  “怎么啦?不舒服?”黄云龙问。

  大领江摇摇头,说:“我们走不了,先让船在码头扎水。”

  黄云龙问:“为什么?”

  “江水太猛,等落一落才能走。”

  卢作孚一听,着急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大领江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但必须等江水退了再说。”

 

  卢作孚和“民生”轮在宜昌整整等了5天。第6天一早,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天一亮,就去敲向银寿的房门。

  向银寿开门一看是卢总经理,忙将他让进屋。卢作孚开门见山地说:

  “这江水看样子一时退不下去,我们启航吧?”

  “这……”向银寿面露难色,“我没把握,船太小。总经理既然已作决定,我就试试看吧!”

  卢作孚不是一个蛮干、不讲科学的人。

  “有几成把握?”他问。

  “五成吧!”

  有一半的把握。卢作孚果断地说:“那就开船吧!”

  匆匆吃完早饭,卢作孚一行人就上了船。一声汽笛,“民生”轮从宜昌出发了。

  一路逆流而上。

  民生号轮船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晃晃荡荡地上行,一会儿被浪头高高举起,一会儿又被接了下去。江水翻腾怒吼,船头拍起一丈多高的浪花,将卢作孚一身溅了个透湿。民生号轮船本身吃水就浅,在风浪中很不稳定,跌跌撞撞地蹒跚而行。

  卢作孚像一尊雕塑被牢牢地钉在甲板上,一动不动。他眉骨本来就有点突出,此时双眉紧锁,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似乎在与疯狂的江水决斗、厮杀。他明白自己的决定,多少带有一点赌博的意味,一丝刚毅冷酷的微笑在他嘴角上流动。

  他在决定民生号轮船启航的霎那间,即已将自己33年的人生押在了这艘船上。他的心已和民生号融为一体,与民生公司融为一体。

  “泄滩!”一名船员提醒说。

  大领江向银寿点点头,转身进了驾驶舱。泄滩是三峡著名的险滩,行船的人称它为“鬼门关”。向领江准备领船沿岸行驶,深入洄水,希望能凭借洄水之力冲上滩。

  卢作孚屏住呼吸,望着凶猛的江水卷起一个又一个巨浪、漩涡。这一带暗礁密布,他早有耳闻。由于江水上涨,原先露在水面的礁石此时也已被洪水淹没。

  突然,船身一晃,卢作孚在甲板上踉跄几步,刚站稳,忽见轮船被一股激流猛地推向南岸,向洪水中忽隐忽现的暗礁撞去。

  “不好!”卢作孚冲进驾驶舱。这时,向银寿大喊:“倒车!倒车!”

  舵工满头大汗。船失去控制。一船人吓得脸都变了色。

  “轰”地一声,一个巨浪在船与暗礁之间炸响。船身突然向右倾斜,移向北岸。

  像大风中的灯笼,民生号轮船猛烈地晃荡了几下。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船上的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说话。卢作孚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这时,从两岸上传来纤夫们的喊声。卢作孚循声望去,江边停泊着几条小船,正准备合棕。合棕是船家的用语。在长江上行的木船为了上滩,几条船的纤夫共同将一条条船分别拉上滩,叫合棕。

  民生轮向北岸*去。

  “扑通”一声,一个人从船头飞身跃入江中。

  是水手曾宗应。只见他拽着茶杯口粗的纤绳,奋力向岸边游去。

  曾宗应很快就上了岸。他将手上的水珠一甩,往后拨了拨头发,朝人堆中一位领头模样的人笑着道。

  “幺头,帮一把,拉上滩吃双份。”

  一个赤着脚,光着上半个身子,只穿条灰不溜湫的短裤,头上扎条白色粗布毛巾的人站了起来,双手往胸前一抱:“老大,好说。”

  幺头手一挥:“兄弟伙,先拉这条火轮。”他声音粗犷嘹亮,一听就知道是领呼号子的纤夫头。只要他一亮开嗓门,领呼起号子唱起纤条来,纤夫们才心齐力齐脚步齐。

  曾宗应麻利地搭好纤绳。么头一挥手,那雄劲的号子在峡谷护卫的江面上回响起来,江面似乎一下子变得宽阔多了。

  “兄弟伙,嗨——迈开步,嗨——往前走,嗨——”

  民生号轮船在纤绳的牵引下,开始一点点向上游移动。

  卢作孚和向银寿站在甲板上,望着此情此景,卢作孚心头一热,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这只船变得很渺小。岸上,只有在水流湍急最紧要的地段才用的抓抓号子被上头领吼了出来:

 

    吆嘿哟哟……嗬嗬嗬……

    哟哟哟……嗬嗬嗬……

 

  这纤夫号子,在卢作孚听来突然变得坚硬。他忽然想起儿时父亲带他去看打铁的那个下午。那时的他不能说话,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用在看和听上。

  纤夫的号子是铁与铁的撞击。不是那种烧得通红的铁,而是将要冷却时的铁,12磅的钢锤雨点般地砸下,砸下……

  几只水鸟惊起,射向江面。

  上了滩,江水变得温顺多了,纤夫的号子也变得温柔起来,其间不乏风趣、幽默,还略带一丝桃色。

  卢作孚忍不住笑了,刚才的惊恐情绪一扫而光。夕阳的余晖开始映照在江面,波涛中万点银光碎片在水底跳动,两岸群峰披上一层轻纱。黑夜降临了。

 

  夜深沉。涛声依旧。

  经历一整天的航行,民生号轮船上的人都感到特别的累,大多睡去,但是卢作孚睡不着,坐在甲板上——他对船甲板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偏爱,望着巴东,这鄂西的门户、古老的县城,想起李白的诗来:

 

    我在巴东三峡时,

    西看明月忆峨眉。

 

  多情善感的诗人,总是将一种思恋、情愫揉入诗中,令人柔肠百结。卢作孚想着想着,思绪便回到了合川。他暗自思忖道:不知淑仪和孩子们在做什么?妻儿们是否也在惦念着自己?多年来,自己一直忙于事业,极少与家人团聚,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父亲,都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

  江面很静,浪涛轻拍着船舷,犹如母亲怀抱着婴儿哄睡。

  突然,江面上有轻微的溅水声,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守夜的船员在黑暗中敏捷地几步冲到了卢作孚身边,小声说:“江上有人!”

  深更半夜的,这些人干什么?卢作孚警惕起来。

  “八九成是土匪劫船来了。我去叫醒大伙!”守夜的船员黑暗中一闪,没了。

  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两分钟,船上的人就全守在了各自的岗位上。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准备启航。

  向银寿侧耳听了听:“没错,是土匪,奔我们来的。”他一声轻喝:“开船!”

  民生号轮船加足马力,向上游冲去。借助微弱的光线,卢作孚看见有七八条小划子向民生号划来。

  土匪头子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气红了眼,“叭、叭、叭!”向着轮船放了一通乱枪,破口大骂:

  “娘卖×的,给老子停下……”

  向银寿嘲笑着喊道:“有能耐你撵上来,哈哈哈!”

  这是民生号第3次遇上土匪劫船。头两次*警觉和机械性能摆脱了土匪,这次亦是如此。脱险后一船人都哈哈大笑,夸机械船就是好,连土匪也拿他没办法。

  卢作孚的心里笼上了一层阴影,愈来愈浓重。川江乃四川唯一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故此,川江上的土匪出没无常,越来越多,成份也愈来愈杂。

  专门在水上行劫的土匪,惯称湖匪。

  湖匪,将是自己发展事业上的又一大敌。卢作孚想。

  1926年7月初,民生号轮船抵达重庆。民生公司的部分人员、亲朋好友,都来到了重庆码头,迎接卢作孚和民生号轮船的归来。

  1926年7月23日,民生号轮船张灯结彩,花枝招展地在重庆启航,满载着第一批旅客,向着嘉陵江上游驶去,当日下午顺利到达合川。

  川江开始了它航运史上的新纪元——从未有过的定期客运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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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底碑林”

    卢作孚望着日益瘦下去的嘉陵江水,感到自己仿佛走在钢丝上,突然

  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1926年晚秋的一个午后,齐聚在合川县药王庙后殿的民生公司的股东们被告知,由于川江进入枯水季节,公司所属的、四个月前由股东们集股购买的唯一一条70吨的民生号轮船,在这天早晨驶出合川码头不远便被迫返航。这就意味着,公司经营的唯一一条水运航线——合川至重庆航线停运。

  川江水位急剧下降众所周知。并非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令股东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在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股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集中在剃着光头,身穿一件青布长衫的总经理卢作孚身上。

  “今天请各位同仁前来,主要是想听听各位有何良策。”卢作孚早料到股东们会作何反应,首先打破沉默。

  “唉——人算不如天算哇!”

  “集股那阵儿,我就说过,办航运,这水上的事情,没根没底,等于把钱扔在水里打漂儿,这不——唉!”

  ……

  一部分股东沉默不语,一部分股东怨天尤人,唉声叹气。卢作孚心里也不好受。当初筹股办航运,说小点是为大家好,说大点也是为国家好,再有就是为民族工业的振兴和崛起尽一个做炎黄子孙的责任。谁会料到天不遂人愿,川江水位一下子降到了历史上最低水准。

  素来做事严谨、认真、周全的卢作孚,对办航运可能出现的种种困难,包括意想不到的厄运都曾设想过。因此,每当一个困难摆在他面前时,他总是显得成竹在胸。

  他深知做一番事业之艰难,不可能一帆风顺。办航运之初,贤惠、向来忌讳不吉利话的妻子,不无担忧地问:“万一船沉了呢,怎么办?”

  船沉了,可以打捞上来继续航行;船烧了,可以再集股购买,继续自己的事业。无论如何,决不能半途而废。然而,眼下的难题不是船沉了,而是水没了。

  没水如何行船?

  卢作孚耐心地等待着股东们出谋献策。听来听去,也没谁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来。他向股东们扫了几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民生号轮船经理陶建中身上。

  陶建中会意。自己负责轮船营运,对川江最熟悉,也最有发言权。总经理示意自己谈谈,谈什么?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又不好不讲。于是,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

  “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难受。眼下的情形抱怨于事无补。身为民生轮经理,我何尝不想这时在船上,而不是在岸上呢?我甚至恨不得‘民生’能像飞机那样飞起来,但那不切实际。还是请大家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总不能让‘民生’闲搁着。”

  股东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卢作孚一直在倾听股东们的议论。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方案。股东们的大致想法是,天灾躲不过,老天爷不开眼,没法子。只好等明年开春,江水上涨了再说。

  卢作孚看看窗外,夕阳开始收敛余晖。时候不早了,继续讨论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他轻咳一声,示意股东们安静。然后,一字一板地说:

  “非常感谢各位同仁的宽宏、豁达,对公司和我本人的体谅。”

  他话题一转:“不过,我们不能等!如果等到明年开春,这之间是5个月的时间。5个月!各位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概念?是时间,也是金钱!当初办民生公司的目的就是为各位谋福利,让一块钱变成两块钱,甚至更多。否则,我们办‘民生’干什么?还不如把钱存在银行里,坐收利息。今天时候不早了,各位请先回,恕不远送了。”

  股东们陆续散去。

  “建中,请留步。我有话说。”卢作孚把陶建中留下后问道:“愿不愿意陪我去江边走走?这几天一直没空,很想去江边看看。”

  “当然乐意奉陪!”陶建中随口应道,忽又问卢作孚:“不吃饭啦?”

  “回头再说!”

 

  月亮升起来了。远近的群峰和山峦披上了一层清辉。

  嘉陵江在月光下没了往日的暴躁,异常娴静、温柔,宛如一条游动的哈达。

  “几日不见,又瘦多了。”

  卢作孚自言自语地说。

  陶建中知道卢作孚是指嘉陵江。

  “要是嘉陵江真的像人一样能吃胖多好!我宁愿将自己这百十斤给她吃了,只要她能快点长胖!”

  卢作孚也有同感:“再加上我一个!”

  “就怕两个你我加起来也不能让她长胖呀!”

  卢作孚站在嘉陵江边,望着日益瘦下去的江水,感到自己仿佛走在钢丝上,被什么狠狠地推了一把。他感到身体在那根钢丝上剧烈地晃动,突然失去了平衡,几乎就要摔下去了。

  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在刚刚诞生之际,就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难道真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莫非这是天意?

  卢作孚没敢想下去。下午的股东会场面又浮现在他眼前。

  午饭时,卢作孚决定把“民生号”停航的消息告诉股东们。董事会上有人不同意,怕引起股东们的恐慌,更主要的是怕股东们退股。

  卢作孚认为纸终究包不住火,股东们迟早会知道,不如开诚布公地对股东们说明,以取得股东们的谅解。

  想到这里,他扭头问身边的陶建中:“你看股东们会谅解公司目前的困难吗?会不会出现退股?”

  “很难说。俗话说:一母生九子,九子九条心。天知道。”

  卢作孚点点头。

  “下午的股东会没人当场提出退股,就已经给了我们很大的面子了。在后就难说了。”卢作孚不无忧虑地说道。

  “是啊,当务之急是什么呢?”陶建中自问自答,“快点想出

  “建中,你在会上说的好,‘民生’不能闲搁着。一搁,就意味着民生公司失败!”卢作孚斩钉截铁地说。

  “前几天,我在街头听到一些人议论,说民生公司‘一半成功,一半失败’。这成功无疑是指的民生发电厂,失败指的就是航运。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陶建中有点感伤。

  “说得好!一半成功,一半失败,这就是说民生公司赢得了人心的一半。另一半,就*我们今后的工作了。”卢作孚感触颇深地说,“父老乡亲对我们民生公司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啊!我们不能让这种期待落空。”

  卢作孚大手一挥:“回公司。”

 

    “听说石鱼的出现,标志着川江到了最枯水位。”卢作孚点点头,自

  言自语道:“水底碑林。”

 

  “建中,你帮我把关于川江的所有资料都翻出来。”

  回到药王庙,卢作孚头不抬、眼不睁地喊道。

  “我先去搞点吃的吧?”陶建中站在原地没动。“你中午就没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两顿没吃饭了。”

  “不饿。你快点帮我把过去勘测的川江水文记录找出来。我就不信没有一只小船航行的地方。”

  陶建中没办法,只好动手查资料。

  菜油灯微弱的火苗在跳跃。卢作孚的目光在厚厚的资料问往来穿梭。

  “拿幅地图来。”

  一幅局部地图摆在桌面。

  金沙江——乌江——岷江——沱江——嘉陵江,合称川江。如此丰富的水系,竟找不出一条航线来?不可能。过去的水文记载,即便是枯水季节,吨位不大的轮船还是可以行驶的。

  但是,卢作孚失望了。根据公司对嘉陵江的水文最新记录推断,千里川江不能行驶一艘70吨的小船。

  药王庙沉重的大门“嘎吱”响了一下,在寂静的夜空显得分外刺耳。

  “深更半夜的,会有谁来?”陶建中嘟哝着。

  “怕是股东吧?”卢作孚说。

  “这么晚还来?”

  俩人正说着,一条人影一闪,来到面前。

  卢作孚和陶建中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暗暗道:是他?

  来人先开了口:“嘿,嘿,这么晚了,还在忙呀?真够辛苦的。”

  “有事吗?”陶建中很反感。

  “没……没,是有点事。不过……嘿嘿。”

  “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别不好意思。”卢作孚和颜悦色地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二位都在,也知道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钱。娃的娘病了,没钱抓药,嘿,嘿——”

  卢作孚一听是借钱,伸手就往兜里掏。可他的口袋空空荡荡的。

  “建中,你兜里有钱吗?先——”卢作孚话还没说完,来人忙打断他的话说:“我……我想退,退股。”

  卢作孚一下子全明白了。

  “今晚我和陶经理还有点事,明天再说行吗?”卢作孚道。

  来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请卢总经理可怜可怜我吧,把我的股退了。你们不会在乎我那几个钱的。”

  “有话慢慢说,你先请起来。”

  陶建中有点生气了:“退就退,下跪干什么?”

  “建中!”卢作孚抬抬手,示意陶建中不要说了,“如果真的有困难,公司会想法帮你解决的。快请起。”

  “卢总经理,你不答应我退股,我就不起来。”来人口气很坚决。

  “退。退。明天天一亮你就来退,保证一个子儿也不少你的。”

  陶建中真的火了。

  来人一看目的达到了,忙从地上爬起:“卢总经理作证,明天一早我就来等着。”

  “放心吧,我们说话算数的。”卢作孚安慰道。

  来人走了。陶建中气得恨恨地说:“趁人打劫,这种势利小人。”

  “怨不得人家。说明民生公司还没能拴住股东们的心。”

  卢作孚一句话,陶建中火气消了一大半。卢作孚继续说:“股东人心思退,可以理解。目前有这种想法的人可能不在少数。有的股东碍于情面,嘴里虽不说,心里不见得就不想退股。我们还是来看看能否在川江上给‘民生号’找条出路。”

  “找也是白找。今天一个幺头(纤夫们的头)对我说:涪陵的‘石鱼’露出来了。”

  “真的?”卢作孚一惊。

  “听说‘石鱼’的出现,标志着川江到了最枯水位。”

  卢作孚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水底碑林。”

  “什么水底碑林?”陶建中不解地问。

  “水底碑林就是石鱼,石鱼统共有三组。故称水底碑林。”

  陶建中提到的“石鱼”在涪陵。涪陵是古代巴国祖陵的所在地,位于长江南岸,扼乌江出口,是川东和贵州的咽喉。2000多年前,涪陵曾是巴国的政治中心,据史料记载,因是巴国祖陵,加之城东有古涪水,故得名涪陵。

  卢作孚的地理知识异常丰富。

  “在涪陵城外,有一座面积达5000多平方米的岩石纵卧江心,叫白鹤梁。石梁侧部有‘石鱼’题刻三组,被人称作是‘古代水文站’。石鱼要在长江处于最枯水位时才能露出水面,一般几十年才能见到一次,每当见到石鱼,就标志着川江到了最枯水位。”卢作孚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在白鹤梁上,除三组‘石鱼’外,还刻记着164段文字。在这些刻记中有姓名可查的就有300人之多。而且,这些刻记多数出自我国历代书法名家的手笔。”所以涪陵石鱼,是我国古代水文、气象、文化艺术的宝库之一,也是我国至今1000多年的石刻文物中保存比较完好的一处。”

  “水底碑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卢作孚突然一把抓住陶建中的肩膀,两眼炯炯有神:“建中,快把长江地图找出来,要全貌图,也要局部的。”

 

     卢作孚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光头:“这死脑瓜,这死脑瓜。”

 

  一幅长江全貌地图平平整整铺在地上。

  陶建中双手捧着油灯,沿着卢作孚的手指和视线移动。

  卢作孚红光满面,兴奋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时地用手拍着自己的光头,嘴里不断地说:“这死脑瓜,这死脑瓜。”

  卢作孚的目光停在地图上,沿着川江顺流而下。突然,他的目光“抛锚了”。

  “就这里!建中,你看,我为民生轮找到了一条新航线。”

  “涪陵?”

  卢作孚用食指轻轻地敲着“涪陵”二字。他的食指在地图上滑动,最后落在“重庆”两个字上。

  “你是说在涪陵与重庆之间开一条新的航线?”陶建中惊喜地问。

  “没错。”卢作孚自责道,“我怎么就没想到长江呢?整天满脑子装的是川江来,川江去的。长江虽说是枯水季节,再枯也不至于不能航行‘民生号’这种小吨位的船呀!我们为何不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

  “是啊,‘民生号’完全可以在长江上开一条短航线。”陶建中说,“两条航线,这下可够忙的了。”

  “是啊,轮船经理就更辛苦了。”卢作孚感慨地道。

  “谁退股谁后悔去。”陶建中笑了。

 

  一条新航线很快就定下来了。

  卢作孚经周密细致的调查,决定为“民生号”开辟枯水季节航线:涪陵——重庆。涪陵位于重庆下游100公里左右,是乌江与长江的汇流处。川东川南的土特产品种繁多,琳琅满目,都经沿涪陵外运。但是、涪陵到重庆没有专轮航行,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过路轮船,在涪陵停*,装卸货时,才“捎捎脚”。

  主意已定,卢作孚便立即开始筹备新航线的各项工作。他在重庆汇源旅馆内租了一间便宜的房子;作为民生公司设在重庆的办事处;在涪陵荔枝园设置囤船;确定徐晓江接任民生号轮船经理,负责这条航线的营运。一切安排就给后,卢作孚方才回到合川。

  卢作孚一踏进药王庙大门,就被公司的同仁围了个水泄不通。同仁们像迎接贵宾,又似见到救星一样兴高采烈。

  “作孚,你回来得正好。事情跑的怎样了?”副总经理黄云龙问。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太好了。”黄云龙说,“没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些日子,嗨,甭提多烦心!闹退股的,逼债的,把个庙门槛都快踩下去几尺了。更可气的是,关于你的谣传。”

  卢作孚笑了笑:“传什么?传我把股金卷跑了?”

  “可不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把股金卷跑了的,有说你出去躲债的,还有更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呢!”

  这时,一名职员从旁插话道:“有人说我们公司把菩萨住的地方占了,菩萨就报应,让川江水一落千丈。”

  黄云龙说:“还有人说你过去砸过庙,现在遭报应。”

  卢作孚手一挥:“随他们说去!”他望着窗外。

  窗外,天高云淡。

 

  1927年1月,“民生号”首航涪陵——重庆成功。卢作孚在困难面前迎刃而上,准备将公司的股额大幅度增加。一些人不解:水都干了,办航运能有出路吗?股金尚未集齐,他就派人前往上海订造新的吃水浅的轮船,并计划增购第3只轮船,在重庆建立修船厂。他设想,必须在一年内完成这些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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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两岸猿声...1

    军阀杨森请卢作孚再度“出山”,他摇摇头,沉浸在自己的金色梦想之中

 

  1927年1月,民生号轮船从重庆码头出发——首航涪陵。卢作孚和民生公司的全体股东整整齐齐排列在码头上,目送民生轮远去。为开辟这条新航线而举行的欢送仪式格外隆重,代表地方势力、时任民生公司董事长的郑东琴和代表政界势力、川府政学系的何北衡、陈学池等各界名流均参加了这一盛况空前的开航庆典。

  民上公司的股东们第一次在栅搬来临的晨光中亲眼望见满载旅客的民生轮迎着旭日顺流而下,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冗奋,对这项投资事业充满了信心。有的股东甚至为自己曾经认股时迟疑不决而产生几分懊悔。

  “民生号”正式涉足川江,而非川江的支流——嘉陵江,这意味着民生公司的航运业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走出了阴影,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股东们心里很清楚,川江是长江的一部分,是长江的上游。它下起湖北宜昌,上至四川宜宾,全长1050公里——这段极有诱惑力的航程,将会带来巨大的利益。

  当“民生号”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江面,股东们才恋恋不舍地三三两两来到民生公司重庆办事处,参加第2次股东大会。股东们怀着激动而又好奇的心情将目光集中到主持人座席上——身穿一套粗布中山服、剃着光头、精力充沛的卢作孚颔首微笑。他的身边是温文尔雅、举止庄重的董事长郑东琴先生。在这次民生公司股东大会的会议记录上有这样的文字记载:分发1926年8月至12月的红息。

  股东们惊喜交加。川江航业上的中国公司无一不亏本,妇孺皆知;独民生公司“获利颇丰”,实属奇迹。

  卢作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他的背景是民生公司的巨幅宣传画。他说:“我们决不能打小算盘,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忽视长远的、更大的利益!”股东们报以潮水般的掌声。

  任过知县的郑东琴知书达理,有进士之才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造词用句极其讲究:

  “诸位股东,古人云,创业维艰,斯言不虚。敝公司承蒙诸公大力鼎助,始渡难关。电水厂(原发电厂)收获颇丰,民生轮风驶于川江,各方民众,唯民生船头是瞻。此时唯需克制者,乃嘉陵江,水枯石露,顿使舟不能扬帆,客货不能畅达。总经理卢作孚君,为此昼夜苦思,认为不造新船,不造吃水浅的船,难克此劲敌。造船者,唯需资金耳。本董事会议决,将公司股额由5万元增为10万元。难关已过,以求发展,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徐来。还望诸公慷慨解囊,踊跃认股,东琴在此拜托了。”

  效益加名望,股东们纷纷将各自所认股额报出。一统计,原计划增股5万元,结果多认2.3万元,超出原定股额46%。

  卢作孚大喜过望。他一面派人去上海订造吃水更浅的新船,一面准备筹建一座修船厂。

 

  重庆位于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将川江分为上、下段。重庆古称巴郡、渝州,现仍称“渝”。据考,重庆一名启用于宋朝。宋光宗(赵惇)因先封王,后称帝,是双重喜庆,故将封王的地方取名重庆。重庆是一座山城,坡地多、平地少,故它的建筑多依山而砌,愈显得巍峨壮观,别具一格。它冬夏两季多雾,有时一连数日雾霭迷濛,阳光照射时间短,所以又称“雾都”。

  重庆距宜昌,水路650公里,是四川与外界联系的咽喉。江水经万县、夺三峡,直落寥廓楚天。据《淮南子·要略》载:大禹“凿江而通九路”。汉代时,《汉书》语“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万船而下”,较为生动形象地记述了其交通之繁荣。到了近代,重庆开埠是1891年。在此之前,川江尚无机动船航行的历史。直到1898年,英国冒险家立德乐率领“利川号”溯江而上,抵达重庆,这才开了近代川江航运之先例。“利川号”虽然只是一只7吨的平底小轮船,但它却是川江老百姓所看到的第一只火轮、洋船。

  立德乐揭开了川江近代航运史上新的一页,同时也揭开了外国商船、军舰横行、控制川江航权,中国人民反控制、夺回航权。国权的篇章。

  民生公司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加入夺回航权的斗争之列!但民生公司只是刚刚起步,争夺航权又谈何容易!

  卢作孚意识到必须发挥民生公司的自身优势!但民生公司的优势又是什么呢?

  人去楼空,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卢作孚久久站在民生公司的宣传画前陷入了沉思。窗外传来三三两两的爆竹声。呵,年关将至,该回家看看了。他很长时间没回家了。

 

  一身戎装的杨森在两名卫兵的簇拥下,人还没进药王庙的门,声音就进来了。

  “嗬,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卢兄卢总经理的办公室啰!不敢想,不敢想!”

  杨森身上军人气质颇浓,走路一阵风,脚步咚咚作响,常是人未到声先到。

  听声音,卢作孚知是杨森,忙停下手中的笔,出门迎接。

  “卢兄,新年好哇!”杨森一进门,没等卢作孚让座,就自己找地方坐了。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杨兄?”

  “民生公司风啰!”杨森很风趣。

  “看来,我这里的风还挺大的!”卢作孚幽默地道。

  “强台风,100%的一股强台风!”杨森道,“都吹到我的耳朵里了,不是台风是什么风?”

  “我哪有杨兄的风大哟!”

  “嗨,我是树大招风。”杨森话气突然变得愤懑起来,“他娘的,格老子打洋人还打出不是来了!”

  卢作孚知道杨森指的是万县惨案。

  1926年是长江航业的多事之秋。据统计,从这年开始,长江海损事故造出,仅以后5年中,川江就发生海损事故166起,其中严重损伤轮船39艘,沉船8艘。

  卢作孚对长江航业素来格外关注,因此,杨森的话语所指,自然明了。长江内河航权丧失后,外轮蜂拥入江,外舰借“保侨护商”为名横行长江,无所顾忌。去年,公文长江上游川江就有英、德、日、美四国兵舰15艘,其中英舰6艘。这些外国商船在兵舰的保护下,为所欲为,屡起祸端,多次浪沉中国船只。

  6月13日,英“滇光”轮在万县箱子石浪沉中国木船1只,淹毙船民10余人;7月8日,英“万流”轮在丰都附近水域浪沉川军划子1只,溺毙官兵23人;8月2日,英“嘉禾”轮在孤滩浪沉木船2只,淹死公差10人,淹没公款6800元(银元);8月助日,“万流”轮又在云阳故意开快车,浪沉中国木船3只,淹死川军杨森部官兵58人,淹没饷款85万元(银元)。“万流”轮肇事后,于当天开到万县,停泊在英舰“柯克捷夫号”外档。川军将领杨森在当地军民的强烈要求下,派官兵登上“万流”轮查询肇事经过。不料,英舰官兵多名突将正在“万流”轮上办理交涉的杨森部官兵所带枪弹全部缴去,并开枪打伤士兵2人,威逼将“万流”轮放行。同时,“柯克捷夫号”兵舰架置巨炮,对准万县街区,准备轰击。万县人民群情激奋,纷纷要求杨森自卫抗击。

  8月30日,适逢英国轮船公司的“万通”、“万县”两轮由渝下驶抵万,停泊在陈家坦码头,杨森即派兵将两轮扣留,并电告重庆,向英驻重庆领事卢思德提出抗议,要求严惩凶手,赔偿损失。卢思德急赴万,邀杨森举行谈判。谈判中,卢思德要挟杨森“立即放还两轮,始有交涉可言”云云。同时,以武力相威胁,令英舰脱去炮衣准备轰击;又由渝调来“威警号”兵舰,并急调炮兵驶万。一场武装冲突已不可避免。

  9月5日午后,由英国商船改装成兵舰的“嘉禾号”装配大炮、机枪,满载英兵,由宜昌驶抵万县,与早先停泊在万县的两艘英兵舰组成战斗队形进行挑衅。下午4时30分,“威警号”拉响汽笛,示意行动开始。随后英舰开始炮击万县,双方展开激战。杨部伤亡30余人,英军遗尸13具,其中英舰长达扎尔被击毙。英舰炮击万县2小时之久,造成万县民众死伤千余人,财产损失2000万元之巨。“万县惨案”激起了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谴责。北洋政府在内外压力下,派长江上游总司令卢金山与英军舰队司令辛克烈尔在宜昌谈判。结果是:杨森释放“万县”、“万通”两轮;英方停止派舰赴万……至于惩凶、赔偿、收回内河航权等要求,因北洋政府的暧昧无能,最后不了了之。

  卢作孚为此曾致函杨森,对杨森敢于同列强分庭抗礼表示敬意。

  大过年的,杨森专程前来给卢作孚拜年,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卢作孚心里寻思开了。

  “听说卢兄最近发财了?”杨森诡秘地笑道,“效益不错呵!”

  “哪里,哪里!还不是*各位帮忙。”

  “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卢兄,我想请你出山。”杨森是个急性子,“到万县去怎么样?”

  “公司事情多,走不开。杨兄还是另请高明吧!”卢作孚笑道。

  “是怕我给的钱没民生公司的薪津多吧?”杨森单刀直入,“卢兄现在每月拿多少薪津?”

  卢作孚伸出3个手指,笑而不答。

  “3000元?”

  卢作孚摇摇头。

  “300元?”

  卢作孚摇摇头,还是笑而不答。

  “那就是30000元啰!”杨森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30元!”卢作孚笑着说。

  “30元?”杨森不相信,“这不可能,堂堂的民生公司总经理,每月薪津才30元?”

  “千真万确。”

  杨森知道卢作孚说的是实话,连连摇头,不再作声。

  对于做官,卢作孚已心灰意冷。两度浮沉,使悟出了官场上的险恶。但他已经充分意识到民生公司的生存又不能远离官场,应该是“既沾其利,复避其害;又主动*拢,以防范鲸吞。”

  “杨兄,民生公司创业维艰,愚弟难以脱身,实难从命。”卢作孚说的是实情,“不过,日后杨兄如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好,一言为定!当然,卢兄你如果有事的话,尽请直言,我会尽力而为之。”杨森说完,起身告辞。

 

  现在,卢作孚得以静心思考民生公司的发展蓝图。

  多年以后,卢作孚的这次对民生公司的总体勾画,自始至终地贯穿于民生公司的经营管理之中。

  首先,他为民生公司的发展设计了“三个运动”。

  一是“整个的生产运动”。即:“将同类的生产事业统一为一个,或全部的联合。”这是卢作孚企业集团思想的萌芽期。从1927年开始,他计划“化零为整,统一川江航业”,进而谋求“连带的生产事业为一个或全部的联合”,即建立一个包括与航业相关的行业(如修造船业,为供船舶燃料的采矿业),并逐渐旁及其他事业的庞大联合企业。发展之后,在航业之外,以航业为中心开始广泛投资。

  二是“集团生活运动”。即“企业的工作、生产、消费、生活等都是集团性的。在这个集团里,应当抛弃个人理想,造成集团的理想,应该抛弃个人的希望,集中希望于集团,进而联合若干事业组成更大的联合集团。”

  三是“帮助社会的运动”。即“尽民生公司现代所幸得的机会和力量,去帮助社会寻求现代文明的方法,走入现代文明生活当中去或竟超越他们的前面去。”

  卢作孚深知,若想实现自己的这些理想,必须在民生公司的经营过程中,不断探索,进行一系列的创新和实验,形成民生公司管理上的独特风格。

  卢作孚认为:必须在民生公司强调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上的现代化。现代的物质建设,就必须有现代的技术和管理,把握了技术和管理这两个武器,才可以推动事业跑到时代的前面去。10年后,卢作孚的这种梦想——一个大型企业管理体制便告形成:第一,有了一个大体适应近代大型航业经营的管理机构,完成了企业经营的组织建设;第二,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形成了企业内部井井有条的工作秩序。

  他在民生公司未来发展设想中写道:“组成在总经理集权领导下,由分工不同、层次不同的部门集成的总公司,归口统一筹划、指导、管理、监督整个企业的人事、财务、行政、技术、经营各项活动。总公司下设分公司、办事处、代办处以及各个附属企业和单船等相对独立的基层单位,构成一个左右、上下之间,互相协调,分工合作的有机整体。

  “在总公司内部,除各职能业务部门外,专设诸如人事委员会、设计室、稽核室之类机构,用此指导、监督、制约各职能部门,避免漏误和滥用职权。严密的系统方能保证企业领导的意图得以迅速、准确地贯彻实现。公司建立一套规章制度,用以规范每个部门、每个职工的工作,使每一工种、每一岗位、每一作业过程,都有章可循。

  “采行会议制度,在思想上可以互相影响,情况上可以互相明瞭,免除隔阂;办法上可以密切领会,联络一致,可为全部计划及管理集思广益……是促进事业唯二方法。”

  一连几天,卢作孚一直蜷缩在这座寒冷而又寂寥的破旧庙宇里,忍受着饥寒,抵抗着零下30多度的严冬。他无法与家人分享过年的喜悦,在黄昏与黄昏之间思索、奋笔疾书。现在,一切仅仅是个开始,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座房子的模型,这个巨大的模型正支在他的头顶。他忽然想起曾国藩和李鸿章,其功过若单就中国近代工业发展来说,功远大于过!

  他再次因过于激动而难以入眠。尽管睡眠在人的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睡眠于他,无异于穿衣可多可少。几天来,他或趴在桌上小想一会,或是闭目养神少许,直到又一个黄昏的到来。

  黄昏悄无声息地再度降临,他复又提笔,沉入那巨大的金色梦想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技术建设和技术管理。眼下创办一个机器厂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为适应近期提高船舶营运率及远期加强技术建设的需要。其后是创造条件,把技术研究和技术管理引向深入。总公司设驾驶研究委员会、船舶机器研究委员会,对宜昌和上迄嘉叙的航道进行详细考察,写出报告,绘制河床图,编写出《长江上游宜渝段航行指南》和《驾驶须知》等技术性文件。还要写一份《川江船舶安全问题研究报告》,计算并绘制出各船安全装载图表等等。

  一个巨大的光圈,最初使人眼花缭乱,现在,卢作孚已看到了它的核心。自己所提倡的一切,都离不开人的因素,一个人须有理想,一个企业需要精神。人的问题又摆到了他的桌面。

  卢作孚认为,实现现代化,根本在先解决人的问题,解决人的训练问题。因此,必须要求人们围绕着整个理想去活动,而尤其要求活动产生于思想。

  民生公司草创之初,形成一个能吃苦、能办事的精干集体。他们是一群绝不畏事苦、亦绝不计较待遇的事业上的良友。正是依*这种精神,破庙立业。此乃民生精神之基础。随着公司的发展,职工的来源、素质和管理,也就更加成为企业建设中十分重要的内容。眼下民生公司的高级职员,多是由公司访求、招聘,或是由学校、机关推荐、甚至重金礼聘来的,因而罗致了不少在造船、机械、航海、海商、经济管理等方面学有专长、颇负名气的人才。但一般员工大都是通过公开招考录取,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并不能说明熟悉航业业务,必须要搞一些短期集训。业余教育之类,以提高文化水平和业务素质。部门经理以上的高级职员,必须达到90%受过高等教育,还要吸收一小部分留学生。只有这样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领导层,才能吸取近代资本主义的企业管理方法,改进经营管理;而全员的教育普及,则有利于先进管理方法的推广和普及。

  卢作孚所标榜的“民生精神”并无确切的定义,但大致可归纳为几个方面:

  一是实业救国和爱国主义思想。19世纪末,资产阶级中已有人提出“实业救国”的口号,以谋求自身的发展,并作为本阶级的政治思想。卢作孚继承这一口号,赋予它以实际内容,更加具体、生动地在企业中表现出来,使之显得引人注目。

  卢作孚把航业看作是“一切事业之母一立国要素”,指出:在航业工作,便是救国的企图。提出用创建先进的现代化的民族航业,以与帝国主义的航运势力相抗衡,不仅是把外国轮船赶出长江,收回内河航行权,而且要使中国迎头赶上工业发达国家,甚至跑到它们的前面去。公司把爱国宣传活动同企业的活动密切联系起来。在公司的船舶舱室和职工宿舍的茶具、卧单上,到处印有“作息均有人群至乐,梦寐毋忘国家大难”之类口号,号召人们关心国家危亡,并发动职工家属订出爱国公约。

  二是集团生活思想。这是卢作孚改良社会的试验主要内容之一,是提倡群体合作,互相帮助以成一个最后都不至失败的集团。他写道:“个人为事业服务,事业为社会服务;工人的工作是超报酬的,事业的任务是超经济的,而民生公司就是这样一种超个人成功的事业,超赚钱主义的生意。”他要求职工把民生公司当作自己的共同事业;而个人口要忍耐、苦干就能成为出人头地的时势英雄。卢作孚以此桃源世界的幻境,诱使职工忘我地为公司的利益而奋斗,把这种理想变为职工的行为准则和思想动力。

  三是艰苦创业、勤俭朴素的思想。卢作孚非常重视开源节流,培养艰苦奋斗崇勤尚俭的作风,以利于公司的壮大和发展。他写道:“大胆生产谓之勤,小心享用谓之俭,我们应大胆用现代科学方法生产,现代有什么,我们便要生产什么;但须节省物质上的享用,任何东西我们不能生产,便不要享用。”他用禁令和查禁等办法,要求职工不嫖、不赌、不吸鸦片、不做私生意、不贪污受贿、不拿旅客财物等,以杜绝不良习性,培养职工忠于职守、遵守纪律的精神。同时,注意开展各种文娱活动丰富职工文化生活,提倡同事之间喜庆丧吊不互相馈赠,庆仪从简,以及为结婚青年举办免费集体婚礼等,以倡导新风,逐渐养成一种与其他企业截然不同的风气这种风气正好与社会上贫困、愚昧、落后、奢淫的奇形怪状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份权威资料在评价卢作孚积极革新企业管理时说:“自它创建之始,就十分重视吸取西方资本主义企业管理的经验,对当时长江航业中旧的经营管理方式进行改革,并在不断的除旧布新中,建立起一套较为完整的,大体同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相适应的管理制度。”

  卢作孚到底革新了什么呢?

  大致来说,卢作孚在川江航业史、民生公司发展史上做了三件大事——轰动了整个长江航运业,以致他的许多做法沿袭至今。

  废除臭名昭著的买办制,实行经理负责制。此乃除旧布新之基础。所谓买办制,就是轮船上的一切事务,全部由轮船公司包给大买办。然后,再由大买办包给二买办、三买办。这些大大小小的买办像一群又一群吸血虫一样,层层剥削船员。他们为赚钱,不惜带私货、卖黄鱼、克扣旅客,哪里还有心思想到改进客轮上的管理?在一条船上分成大小不同、多层次、多部门的承包单位,围绕在每个承包主的周围都有一个由封建买办关系组成的小集团。由此,一船之中派系林立,盘根错节,互相倾轧,而这种封建买办关系又多与社会上的封建势力相勾结,船上事务受其干预牵制,甚至为其操纵把持。同时,各大小承包集团,通过包揽、回扣、贿赂、贪污等手段牟取暴利,并不关心企业经营的好坏和公司的利益和声誉。这种承包主的利益同企业的经营效益相分离甚至相对立的状态,导致企业主对船舶直接管理权力的削弱甚至于丧失。民生公司自创建伊始,便在它的第一条船上实行公司统制下的单船经理制,取代了买办承包。单船经理制是每船设一经理,对内代表公司对本船的领导,对外代表公司全权处理本船的对外事务。全船职工均由公司统一派任,财务收支统一由公司掌握,物料供应由公司统一核发,全船技术、行政由公司统一授权归船长、经理指挥。这一变革,其意义远不止于其本身带来的管理效果,而在于它突破封建买办制度的束缚,为此后一系列的革新管理打下基础。

  第二件大事是改善客货服务,提高运输质量。民生公司的短航经营,初见成效,同众多的中外航业公司进行竞争,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并不断发展壮大,*的就是优质服务,匠心经营。当众多的航业公司,只顾追逐高额利润,不顾旅客利益,以至运输质量低劣,民生公司则注意在提高运输质量上下功夫。民生公司提出“运费持平,限制盈利,工商航业,均等发展”;“船舶优秀,设备完善,服务周密,福利人群”;“客货船舶,两有种助”的口号,赢得了社会的信誉,形成了与同业竞争的巨大优势。

  川江水位涨落变化大,20年代行驶川江的船舶在技术性能上,多不能适应常年不断通航的要求:同时,贷源不足,船舶往往需要等待装足客货后始能开航,因而大多数航线都没有实行定期航行。卢作孚看到了定期航行“一切能先期计划,如期到达”,“于旅客货物运输颇有帮助”的优点,及其成为“各国航业政策之一”的趋势,开创之初,就努力实行定期航行。公司要求,参加定期航班的船舶定期开出,定期到港;转口货物做到毫不停留,以便客商信赖民生像信赖自己一样。

  抬价以牟取暴利,杀价以扼杀同行,两者交替使用,运价大起大落,是旧时长江航业界常有的现象。卢作孚认识到“运费涨落无常不但工商业经营甚难,即航业本身经营亦不易”,“其结果纵不至共同失败,至少亦难共发达”;“只有运费持平,限制盈利”,才能使“工商航业,均等发展”。于是他提出“求安定不求厚利”,并“每每寻求机会,努力谋实现”。这种“安定运费”的方针,对川江运价的稳定,起到了积极作用。

  改进船舶设备,保证旅客安全舒适,是卢作孚的又一举措。因陋就简,勉强维持航行以求获利,是当时航商普遍的做法。但卢作孚却对改善船舶设备相当注意,力求旅客的舒适与安全。船舶上的消防救火救生设备配备齐全,往往超过规定数额;大口径自动抽水泵、无线电收发报机等是当时颇为先进的设备,即使并非法定所必须,也次第设置。在船舶生活设施上,设置电冰箱、蒸汽消毒器、淋浴、瓷盆;分别舱级配备弹簧卧垫、木棉垫及普通卧垫;在舱内设置电扇、儿童玩具、巡回文库(流动书箱)、收音机、娱乐用品,并为旅客提供拍发电报、邮寄信件服务项目。这些都是卢作孚独出心裁,率先创设的。

  公司的茶房不仅要受严格的职业训练,职责也在《茶房须知》中作了明确、具体的规定。因而茶房对待旅客态度和善,应对灵活,谈吐礼貌,并达到规范化的程度。对于客人上船时接收行李、安顿铺位和在船上饮食起居,下船时收拾行李,招呼力夫或划子,送客上岸;无不照顾周到、长途船上的各级舱位,都可听到广播的音乐及新闻,每天都要有新闻摘要,油印分送给各位旅客。沿江经过的地方,都要有风景照片,供客人传观,还要负责解说;船到码头后,岸上服务人员要为旅客代运行李,代觅住地。凡此种种减少了旅客在旅程中无限的困难,因而得到了无限的便利和安慰。

  第三件大事是健全工薪、奖励、福利制度。卢作孚革除了买办承包制的私相授受、层层克扣等陋习后,建立了一套新的人事、工薪管理和职工福利制度。这套制度是卢作孚改革企业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为缓和劳资矛盾,协调公司和员工的利益发挥了积极作用。《长江航运史》在评价卢作孚的这项建设性工程时评价道:

  1.工薪有定制。订立了《职工年功加俸细则》,实行每年加薪一次;制定《职工薪级表》及《薪工条例》,从此奠定了民生公司工薪制度的基础。

  职工薪级分事务人员和技术人员两大类,大体按照技术人员略高于行政事务人员的原则,将各种职务分别列出等阶和级别,按等套级,按级支薪。船长最高可达600元,水手起点仅12元,总工程师工资月薪高于总经理。职务愈高,级差愈大。

  民生公司实行“年功加俸”制度,即每年给予职工一次晋级提薪的机会,“增加薪津以成绩为标准”,以《加俸细则》为依据,逐条对照考核。在一般情况下,大多数职工都可望加薪一级,成绩特别优异者,可加俸2~3级。

  职薪相对应,提职必加薪,晋升职务比年功加俸受益丰厚,这是公司工资制度中激励职工上进并为公司创造更多财富的又一重要措施。

  工薪制度中,还有所谓双薪、借薪、减薪的规定,双薪即在公司盈利时,年底按月工薪额加倍发给;借薪,在公司发生半年以上亏损时,得向职工借薪,月薪高者多借;低者少借;不足40元者免借;公司亏损一年以上时,则实行减薪,减薪比例与借薪相同。

  这些制度把职工工资与公司盈亏联系起来,有利于激发职工尽心职守,关心公司经营效益,不仅远胜于承包制,而且较之当时其他资本主义企业依*压低工资,延长工作时间以榨取高额剩余价值的做法,也略胜一筹。

  2.奖惩有定则。卢作孚强调实施奖惩,“尤在多奖而少惩。最有效的奖励在使工作有成绩,有成绩者得赏识,有才能者得上升”,“至于惩处,在促人省悟,绝非表示厌恶”,“不可使党绝望”。

  基于这一精神,民生公司公布了《奖惩规程》,对奖惩对象、奖惩标准:奖惩等级、奖惩办法都作了明确具体的规定。奖励采取精神奖励和物质奖励相结合的方法,经常在公司刊物《新世界》、《简讯》上公布奖励名单,介绍受奖事迹,并按规定给予相应的奖金。惩罚则根据不同情况分别给予告诫、记过、记大过、罚金、降级、停职以至开除的惩处。

  卢作孚说:“管理人员主要的责任就是检查工作人员的工作。”为此目的,民生公司制订出一系列考勤、考绩、考试的规章制度。考勤有《考勤规则》、《给假规定》、《船员离船办法》等等。考绩则有部门的《组织规程》、《办事细则》;个人的《职工手册》、各类人员的《须知》、《职工平时考绩表》、《逐日工作摘要报告》等等。考绩的范围总括为“工作、品行、言语态度和仪表四个方面”。至于考试,即对不同工种应具有的文化知识和技能,制订不同的要求和标准,进行公开考试。考试合格者或优异者即可晋级加薪。

  这样,就把考绩、考勤、考试制度同“年功加俸”和提升晋薪结合起来,把职工工作能力、劳动态度以及贡献大小与工资待遇结合起来,以激发职工克勤克职,更加努力工作,同时也有利于促进职工素质的提高。

  3.福利制度。民生公司的一套福利制度是对所谓新的集团生活中,劳资合作理想社会的标榜。卢作孚在《工商管理》中写道:“为谋求职工福利,不仅为当前谋福利,并须为未来谋福利,不仅为谋职工个人福利,并须为谋家庭福利。有关福利的设施,如职工补习教育、环境卫生、运动及娱乐生活、医药及死亡保险、家庭住宅、家庭卫生、家庭娱乐及子女教育,皆所必须。其属物质方面者应视经济能力实施之,其在服务方面者应竭所有人力趋赴之。”民生公司的福利措施大体是按卢作孚的设想向职工许诺的。其主要项目是:

  ①全员的集体伙食。自开办之日始,就由公司出资集体开伙,伙食标准相当于低级员工月工资的二分之一。这种伙食津贴,对于低工资职工是很有吸引力的。

  ②红酬。公司章程中规定,企业盈利时,在纯利中按一定的比例提成作为红酬分给职工。红酬以年资、职务、考绩成绩为依据,以工薪级别为基础,分等分级发放,其间差别很大,高薪人员受益最厚。

  ③民生服津贴。为“振作职工之精神”,体现民生公司是“群的事业”,规定公司全体上下员工,在工作、外出、参加集体活动时,统一着民生制服并由公司给予服装津贴。

  ④文化基金。公司每年提取盈利的5%作为文化基金补助费。这笔经费除用于补助中国西部科学院及社会办学外,还用于培训职工、购置图书资料、职工俱乐部、职工子弟教育。

  ⑤医药津贴。在公司总部及分支机构,设有医务室或简易保健设施,免费为职工检查身体,诊治疾病,病情较重的可在特约医院就医,药费九折优待;因公伤病,则医药费全由公司负担。病假期间按不同情况,分别给予全薪、半薪及停薪处理。

  ⑥因公伤亡的补助及抚恤。《救助金条例》规定,职工因工伤残“如能担任其他工作,则改调其工作,不能再担任任何职务者,给予终身残废救助金”。死亡救助分一次性抚恤及遗属赡养两种。一次性抚恤金为50~100元,遗属生活费则按职工服务年限而定。此后作了较大的调整,抚恤金按照月工资的倍数发给,遗属生活补助,则依工龄确定金额与享受年限……

  ⑦职工养老。职工年满60岁不能继续工作的,可以领取养老金,其金额因职务及服务年限而异,最低者可勉强维持一个人的生活费用。

  ⑧职工住宅。民生公司设有单身职工宿舍,并把它作为培养和体现“新的集团生活”和“民生精神”的场所。单身宿舍的房租、水电、伙食费用全部由公司开支。以后开始筹建部分职工家属宿舍。

  ⑨职工储蓄、保险。民生公司分别于1928年和1937年起,对职工实行强制性的储蓄和人身保险,存款和保险金金额按工资比例递增。储蓄按月扣除,不得随意取出。人身保险对月薪30元以下的职工,依工薪多少分别给予部分津贴。民生公司一面在职工中实行强制保险,一面在兴华保险公司投资6.5万元。这种储蓄和保险的用意,一是集腋成裘扩大资本,二是藉以缓和劳资矛盾,三是推动“新的集团生活”,扩大社会影响。

  ⑩消费合作社和休假、乘船优待。1932年,公司成立消费合作社,购运米、煤等生活物资,一部分供给集体伙食团,一部分以低于市价售给职工家属。后改为物产部,由职工自动认股,成为公司一个附属商业贸易机构,但仍向职工供应一些低于市价的日常用品。
--  作者:小文
--  发布时间:2006/11/9 9:3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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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两岸猿声...2

  民生公司实行各种休假制度,对事假、婚丧假、灾假、产假、病假不超过规定假期的,工资照发。此外,职工每年可享受12天的特别休假,假期不扣工资。在上述给假范围内回家往返及集体参观游览等,可免费乘公司的轮船,家属半价优待。

  民生公司积极革新企业管理,在当时航业界具有开拓性的新意,是近代航业经营方式从封建买办制度束缚下,向资本主义现代化转化的启蒙,不仅给民生公司的发展带来了较好的实际效果,而且对促进当时的航业界的共同进步,也具有较大的影响。

 

    重返官场,脚踩两只船:借军阀的武装消灭匪患,借权势造福于民众

 

  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木格窗棂上。卢作孚又在撰写一篇文章(他似乎有写不尽的文章)。他感到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脚背,低头一看,见是只老鼠,便不动声色,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狠狠地砸下。老鼠当即一命呜乎。这时,从前殿风风火火闯进一个人来。

  是民生轮船经理陶建中。

  陶建中怒气冲冲,将手中的一只干瘪口袋往桌上一扔。

  “一分不剩,这帮可恶的土匪!”陶建中恨恨地道,“总有一天,我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民生轮又遭土匪打劫了,这已经是第3次。

  “算了,生气也没用。你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卢作孚安慰道。

  陶建中走后,卢作孚陷入了沉思。

  合川是川北地区南下重庆的必经之路,渝合之间又隔着华莹山余脉,重山叠蟑,人烟稀少,是大股匪徒出没的地方,陆上交通不便,唯有水路畅通。因而,合川至重庆的水路,是一条黄金之路,也是一条生命之路。由于匪患猖獗,这条路又是一条充满危险和赌注之路。

  暮色开始降临,殿内已是一片黑暗。卢作孚摸黑找到电灯开关,打开灯,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四川处在军阀割据的防区制时代。防区之间关卡林立。商货过境,逢关纳税,遇卡抽捐;航行经过两小时以上防区的船只,如不多方打点应付,便要受到百般刁难;加之土匪肆虐,安全毫无保障。民生轮凭卢作孚的名望,一直航行畅达,但也有一些恶贯满盈的土匪不吃这一套,见机行事,抢劫轮船商货。民生轮前两次被劫,损失甚重。损失了钱款卢作孚虽心痛,但毕竟是小事,旅客的安全却是大事。安全无保障,谁还敢坐你的船!

  在合渝航线上,上游合川是川军28军师长陈书农的防区,下游重庆是21军军长刘湘的防区,而渝合之间的北碚,则是两个防区的交界处。卢作孚深知,民生公司的轮船要安全通过这一航线,一是要肃清土匪,二是要打通军阀的关节。

  民生公司刚成立时,卢作孚就意识到公司的经营将会日益扩大,维系和拉拢军政要人的关系,愈益成为卢作孚社交活动中的一个重要策略。他忍气吞声,运用招待、送礼、社交等手段,极力维护着民生公司的利益。

 

  郑东琴,这位在合川数地任过知县的一方“诸侯”,可谓合川地方势力的代表。别看他已退出官场,但其影响却决不在此时的权贵之下,加之他那极其清傲的品性,就连防区内的大小军阀也要让他三分。民生公司初创,卢作孚即把郑东琴请出了山,加盟民生公司,并担任董事长要职。卢作孚正是通过郑东琴等合川地方势力,争取到了陈书农的支持,使民生公司的轮船在川江上游畅通无阻。为疏通下游航线,卢作孚结交了川省政界中的何北衡、陈学池等人,和刘湘拉上了关系,终于促成了两个防区在北碚的谅解,使民生公司的轮船在川江上畅通无阻。

  眼下,军阀们的关节都打通了,匪患又如何对付呢?

  郑东琴退出官场,是为逃避官场黑白是非而归隐,“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涛。”但自从他加盟民生公司后,这种心情亦不复存在。

  民生公司轮船3次遭劫,已成为卢作孚的心病。匪患不除,安能使航线畅达?那么,如何对付土匪呢?凭民生公司赤手空拳,显然不行。凭军阀围剿?不仅土匪越剿越多,而且捐税越加越重。看来,只好“借力”了。

  合川至重庆航线上,有个三峡,此称嘉陵江三峡,与长江三峡不是一回事。这三峡是合渝之间的三个峡谷——沥鼻峡、温塘峡、观音峡——周围一带地区的总称。此地贯连4县:合川、壁山、巴县、江北,辖39乡镇。峡区内群峰连绵、绝壁陡生,陆地无路可寻,全*嘉陵江与外界连接。

  民国初,由于川军割据,战火纷飞不绝,兵痞盗匪乘机而起,隐于峡中,杀人越货,导致川江商旅劫难无计。1918年,当地各界名士,苦于匪患,为安定地方,初组建一峡防营,剿灭土匪,后不见成效,又于1923年,由4县乡绅民众共议改组峡防营为峡防团务局;次年开始抽起过往船捐,充作经费,以御匪患,维持治安。峡防局设在嘉陵江畔的北碚乡。

  峡防团务局成立后,几度围剿匪患,收效甚微,民怨沸腾。郑东琴和卢作孚深知,峡防局缺一个脚踏实地的领导者。

  在郑东琴、何北衡等各界地方知名人士的倡议下,成立了合川、巴县、江北、壁山4县联防的峡防局,并极力推荐卢作孚出任峡防局局长。

  一个融融春日,卢作孚带着四弟卢子英走马上任了。

  卢子英到广州黄埔军校后,入第4期学习,因水土不服,染上了疟疾,被迫回到了合川。

  4县39乡镇联防的峡防局仍设在北碚。

  卢作孚这次重返官场,迫不得已。4县绅民一致举荐,主要是因了他《两市村之建设》一文中所表现出的才干和新思维——那是嘉陵江三峡千万民众沉淀多年的梦想。对卢作孚来说也是天赐良机,可以嘉陵江三峡作为基地,进行他的现代集团生活的第二个试验,推行他的乡村运动理想。他称这个试验“不只是乡村教育方面,如何去改善或推进这乡村的教育事业;也不只是在救济方面,如何去救济这乡村里的贫困或灾变”;而是“要赶快将这个乡村现代化起来,以供中国小至乡村,大至国家的经营参考”。

  正是怀着这种强烈的愿望,卢作孚再度步入官场。民生公司的工作他一一交待完毕,之后,乘一叶扁舟,来到北碚。

  北碚坐落在嘉陵江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如画,青山绿水间,群群蜂蝶翩翩起舞。卢作孚无心观赏春日美景,和四弟向峡防局走去。

  这是一座典型的20年代四川临江乡村。它背*陡峭的山麓,乘山坡走势而建起一排排灰色的瓦房、茅屋,俯瞰着嘉陵江。中午时分,卢作孚和卢子英站在街口,他们的面前是两人来高的木栅,海碗粗的硬白檀树段木让人望而却步。透过缝隙向街里一望,几乎每个路口都有。

  这时,木栅内走过来一位老者,将他俩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不是坏人,问道;

  “你们俩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这里工作的。我叫卢作孚,这是我的弟弟卢子英。”

  “卢作孚?这名字好耳熟。”

  老者开了门。

  “这是干什么?大白天怎么还用木栅挡着?”

  老者叹息道:“先生不知,这地方土匪出没无常,扰得百姓不得安宁。这木栅是专门防匪垒设的。”

  原来如此。卢作孚心想:匪患猖獗由此可见一斑了。

  “大叔,你知道峡防局在哪里吗?”

  “峡防局?知道,知道。过了三道木栅垒就是,有块牌子。你拣直走。”

  老者边说边回去闩上了木栅。

  卢作孚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走了约摸20分钟的光景。他一直在左顾右盼,仔细地巡视着这条一眼望见头的街道,以及两旁参差不齐的门楼、屋檐、牌匾。街道两旁流着黑乎乎的脏水,散发着一股股霉臭味。一群蓬头垢面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

  峡防局设在一处破庙里。庙前挂了块牌子,一名士兵拄着枪,站在门口。

  士兵一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将枪一抬:“干啥子的?”

  卢子英上前答道:“找熊明甫副局长。”

  士兵满腹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两位穿戴普普通通的人:“熊局长没空。”刚说完,又觉后悔,人家一开口就找熊副局长,口气蛮大的,怕是有来头的吧?于是,又换了口气:“找局长有事吗?”

  “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姓卢的想见见他。”

  姓卢的?士兵没吭气。

  卢子英可沉不住气了,吼道:“你马上给我进去通报,新任峡防局局长卢作孚上任来了。”

  士兵一听傻了,想不到这新任的局长不请自来,连声道:“是,卢局长。”

 

  又是一个难熬的春夜。卢作孚仰躺在硬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上任一周了,这里的一切比原先想象的要糟很多,尤其是匪患,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三峡两岸大山连绵、森林茂密,土匪隐藏其中,集散灵活。”有资料记载:

  “自清代盐枭张大同在此落草占山为王以来,就开创了匪患的历史。百余年间,土匪就像田中的杂草,割了又生。土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难以计数,仅各股土匪为争地盘就火并400余次。著名的匪首先后就有唐大鼻子、铁匠老横、磁器罗汉、三眼童儿、陈大娃子等。……百姓无计,逃荒他处;地主富豪修筑碉堡,购置武器,豢养家丁,有的与土匪通气结好,使百姓匪上加匪。事情有时荒唐到了如此地步:荷枪实弹、铠甲鲜明的官军过境,竟要与土匪有关系的团防护送!民国建立以来,官府对土匪一是剿灭,二是招安。华莹山顶有个庙叫宝鼎庙,是土匪的老窝,四川军阀对其招安,一夜之间封为军官,人们讥讽他们是‘宝鼎军官学校’毕业的。其中匪首唐大鼻子被封为川军2师5营营长,带着人马驻守北碚。他公开宣称,在他的防区内他要保民,不出抢案,交换条件就是地方按月给他纳‘保险金’。结果,他不抢此地,就去抢彼地,冒犯了另一股土匪,互相残杀,唐大鼻子被人乱枪打死。这样一来,官匪难分,土匪日多,波及面日大,不管是富室,还是穷家,都实在受不了这种折腾……峡防局成立后,以防范为主,虽然也剿了几次匪,但收效不大……”

  如果不从根上清除匪患,只一味地围剿,土匪势必像割野草一样,割完一茬又长出新的一茬来。卢作孚寻思道:必须进行人的训练,从提高乡村人的整体素质着手。

  主意已定,卢作孚吹灭油灯,才发觉天已黎明。

 

  一夜之间,北碚大街小巷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

  “打破苟安的现局,创造理想的社会。”

  “造公众福,急公众难。”

  ……

  卢作孚深知,要建设,要创造,必须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和有秩序的社会。他一面整顿峡防局,训练士兵,一面对民众进行宣传教育,发动群众参加肃匪斗争。

  他大声疾呼;

  “社会不安宁,绝没有安宁的个人或家庭。”

  “要使地方安宁,必须使匪不安宁。”

  他多次召开民众大会,号召整个社会都武装起来,消灭匪患:

  “团防是被匪徒抢劫、逼迫得无地偷安了,才办起来的。我们要想身家性命得到安全,社会有秩序,不是仗恃有团,而是仗恃无匪……必须使大家行动起来,不说使民众武力化,也应使武力民众化!”

  一场全民肃匪运动序幕拉开了。

  熊明甫这位副局长万万没想到,一介书生意气的卢作孚刚来北碚不多日,就在犹如一团死水的北碚,突然投入一块巨石,激起冲天巨浪。

  熊明甫服了这位新来的局长:“多少年的隐患,你一来就没了,我彻底服了。”

  “这才是一个开头啊!”卢作孚道,“要肃清土匪,一要寓兵于民,二要化匪为民。孙子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攻心为上,杀戮宜少,以匪治匪,鼓励自新。还得稽查*究,就必须认真调查和登记户口;要防止流氓的产生,以杜绝匪源,必须禁绝赌场、烟馆。真正做到长期无匪,不产生新匪徒,还需从各方入手,来它个斩草除根!”

  卢作孚抬起手猛地往下一劈:“这就是我的乡村建设理想。”

  卢作孚为北碚的乡村建设营构着一个“现代中国的缩影”。他在《乡村建设》中写道;

  “建设的意义是说:今天以前没有举办的事情,把它举办起来。这是好多乡村朋友不很明白的,因为他们骤然见着今天以前没有举办过的事情,他们不会明白这事情的意义。……乡村的朋友不但不懂得建设事业,而且不愿有,深怕有建设的事业;不但是无知识的人们是这样,尤其是那些在乡村的地位很高,名望很好,权力很大的人是这样。因为他们另有经营的事业,是他们向来把持着经营的。

  “第一便是赌博,赌博愈多愈大便愈有希望。第二便是店子,唱戏,酬客,一年大闹一两个月,是他们的面子。你要在场上去办一桩什么建设事业,绝对找不出一文钱来。他们却是每天可以有上千块钱以上的输赢,每年有上万块钱以上的戏钱、席钱的开支……

  “我们要提倡的事业意义却不同,在消极方面是要减轻人民的苦痛,在积极方面是要增进人民的幸福。怎样减轻苦痛呢?是要他们少些骚扰,少些病痛,少些天灾,少些强力的压迫,少些不应该有的负担。怎么样增进幸福呢?是要他们多些收获,多些寿数,多些知识和能力,多些需要的供给,多些娱乐的机会。”

  卢作孚深刻地认识了中国社会的背景,更认准认清了北碚的真面目。他将北碚匪患的症结归于乡村建设不力。

 

    每每盗匪问题是起于乡村,不起于城市,在历史上只听说盗匪满山,

  不容易遇着盗匪满城。盗匪一起,发生了乡村的治安问题,乡村地位之重

  要,就此更可证明。乡村人民不能自治,不肯过问利害切身的乡村问题,

  便完全让土豪劣绅专横;自然,他们更不肯过问眼前以外的地方乃至国家

  的政治问题,便完全让军阀专横。一个乡村问题放大起来,便是国家的问

  题。乡村地位之重要,就此愈可证明了。

 

  卢作孚不改教育救国初衷,认为“乡村第一重要的建设事业是教育”,其后是经济、交通。治安、卫生、自治等方面的建设。

  杨继仁和唐文光先生评价道:“纵观卢作孚一生,他以毕生精力做了三件大事,即教育、乡村建设、实业(主要是航运),这三件大事紧密相连,互相影响,都具有重大意义,构成了卢作孚生命的三部曲。”

 

  1927年夏天,对于刘湘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好的消息令他慰藉的了。卢作孚在北碚推行的乡村运动,很快就传遍了全川。这对于偏僻、保守、落后的四川来说,无异于一部新的神话的诞生。谁不知道北碚是个四不管、匪患猖獗、民不聊生的穷山恶水之地。仅仅因了一个卢作孚,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是不是一部“卢作孚神话”。

  刘湘派秘书去看看。秘书很快就回来了。他的秘书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说——

  街道很宽,也很清净。匪患基本上肃清。见不到烟馆、赌场、*院。民众精神振作。每个方面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他*什么将北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建设成这模样?”刘湘不解。

  “*人。卢作孚认为人是第一位的,也就是乡村建设的第一需要,需要一群立志改革和献身建设事业的人。卢作孚先生的理论是:现代是由现代的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形成的,而现代的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又都是由人们协力经营起来的,人都是训练起来的。他对于人的训练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是要他们的头脑有现代整个世界那样大,能在非常明瞭世界的状态下决定自己的办法;第二是要他们的问题至少有中国那样大;第三是要他们在可能的范围内创造一个现代的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关于人的训练问题,他曾专门在《大公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

  秘书伸手在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刘湘。“这是卢作孚先生结合自己在北碚的工作经验写的,我带回来一张,你看。”

  刘湘接过报纸,一行醒目的大字竖幅标题跃入眼帘:

  《中国的根本问题是人的训练》。

  他不由轻声念出声来:

  “……为解决乡村建设所需人才,须采取两个途径,即‘大才过找,小才过考’。根据事业的需要……”

  卢作孚对人才之重视无与伦比。如同他曾经两度为官办教育一样,四处搜集人才。他每到一地,人才就汇聚一堆。在北碚也是如此。他寻求的人才中,有擅长民众教育的,也有会园林艺术的;有教育专家,也有金融里手;有懂经营管理的,也有会科研技术的,应有尽有。这些人才,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是慕名而来,还有一部分是为寻求中国出路而来的有志之士。其中包括外国人才:法国人傅德利(昆虫学者)、丹麦人宋而慈(铁路工程师)、留学国外的唐瑞五(工程师)等等。

  刘湘怎么也不明白,卢作孚在经费紧张,困难重重的情况下,竟然能够把形形色色的人都召集到一起。

  “卢作孚在北碚搞了个训练基地,设在公共体育场东端的一座一进三大间的草房内。两边各写着一丈见方的五个大字:“忠实地做事、诚恳地对人。”

  秘书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点不漏地汇报给刘湘:

  “训练的内容,首先是纪律,还有政治知识、思想品德和业务知识。并且要经受社会服务的实习,都要经历险阻,吃尽苦头,目的在于养成他们的坚强意志、健康的体格、良好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

  刘湘听完秘书汇报,连声称赞道:“难得的人才!栋梁之材!”

 

  正当刘湘对卢作孚赞不绝口的时候,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北碚的老百姓异口同声地骂起这个不嗜烟酒、衣着朴素、和蔼可亲的峡防局长来。

  “你们峡防局的人打了菩萨,不怕上天报应吗?你们这些遭雷劈的!”

  这还是比较温柔的骂法。

  有的人竟指名道姓地骂。

  老头老太太更是如丧考*,捶胸跺足,呼天唤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又哭又叫。

  原来,卢作孚要办学校、公共图书馆、医院和公用设施,苦于没经费,无钱盖房子。北碚老百姓很穷,他不忍心摊派;办实业一时半晌又不能奏效。思考再三,决定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动员峡防局和学生队一口气将北碚的8座庙宇神像砸了个精光,准备用来做公共设施用房。

  他说:“北碚才800多户人家,3000多人口,却修了8座大庙,老百姓连房子都没住,却让这位泥巴石灰像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现在,让我把它们请出去!”

  没想到,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盘踞在老百姓头脑中的迷信、愚昧、保守等封建思想一齐向他开火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闻讯后,跌跌撞撞地冲到峡防局门口,指着卢作孚的鼻子:“老天会报应你,叫你不得好死!”

  卢作孚笑了笑,没事人一般。

  峡防局的士兵气愤地说:“卢局长,你可是我们这里的父母官,怎么说也是官府,哪能让人随便骂。我们抓他几个,煞煞他们的威风!”

  卢作孚摇摇头:“不能怨他们,应该怨几千年的封建思想。”

  熊明甫副局长感到事情严重:“要不要开个民众大会?”

  大会在公共体育场举行。

  卢作孚不气不恼,以理服人。

  “庙里的菩萨是什么?只不过是泥巴和草塑的,人想怎样塑它就怎样塑它,假若屋顶漏雨,淋在它身上,还不是照样啼哩哗啦垮坍下来,有什么可怕!可怕的不是庙里的菩萨,是我们心中的菩萨。它在我们心里压了那么久,几百年,几千年!必须打倒它!不打倒它,就不能建设美满的三峡!”

  会后,峡防局张贴布告,规定:“凡测字算命、观亡相面、跳神圆光诸色人等,亟应一体革除。”布告内容还有质问:

  “如谓巫觋可通鬼神解灾者,星命可以知吉凶,应有灾皆解,何以到处还有病死、穷困无告之人?”

  自此布告一经贴出,即派士兵巡逻,宣告,对职业迷信者,一经查获,定即分别处办不贷。

  中国西部科学院建起来了。

  医院建起来了。

  学校建起来了。

  ……

  北碚的老百姓等了又等,苍天没有报应。倒是卢作孚创建的事业给北碚人民群众带来了安宁和幸福!

 

  深秋的一个清晨,卢作孚推开窗,一阵嘹亮的歌声从山岗上传来:

 

    争先复争先,

    争上山之巅。

    上有金壁之云天,

    下有锦绣之田园,

    中有五千余年神明华胄之少年。

    嗟我少年不发愤,

    何以慰此美丽之山川?

    嗟我少年不发愤,

    河以慰此锦绣之田园?

    嗟我少年不发愤,

    何以慰我创业之先贤!

 

  卢作孚舒心地笑了。这是他请周孝怀先生为少年义勇队所作的队歌《争先少年》。

  卢作孚在北碚建起了学生队、少年义勇军、警察队,共培养了500多人,为北碚的发展造就了一大批人才。

  卢作孚开了门,开始了每日的跑步锻炼。他的脚步从来就没停止过,他的思维也总在运动之中。

  绕过北碚博物馆,再绕过禹王宫变成的织布厂,他突然转向了街道——阴沟代替了阳沟,街道平整而清洁。人们纷纷向他挥手致意、问候。

  “卢先生早!”

  “卢局长早!”

  卢作孚忽然想起刚建街道时的情景。他要求街道两侧拆除伸出的屋檐,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和诅骂:

  “自有北碚场,便是这个样的街道,至少也有几百上千年,大家走得好好的,你偏偏一来就见不得,走不得了!”

  想到这里,卢作孚笑了。出得街口,卢作孚上了一座小山。树叶沙沙作响响,满山红叶如染。

  秋天到了。

 

         三艘轮船,两条航线。卢作孚水陆并进……

 

  1928年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卢作孚在两岸叠翠的嘉陵江边望见了他的第2只轮船——新民号,正破浪向他驶来。这是一只载重仅34吨、吃水更浅的小船,能适合川江上游各个季节水位。这只船后来改名“民用号”。

  这段时间里,卢作孚一直身兼两职:峡防局长兼民生公司总经理。两边的工作均处在初创时期,困难重重,他不得不两头奔波。

  民用号轮船解决了川江枯水季节的客运难题,保证了合川至重庆之间的四季客运,了却了卢作孚造福于民众的心愿。

  就在这时,卢作孚又意外地获得了第3只船。这第3只船载重125吨,是南充的一位名叫谭谦禄的商人在上海订造的,取名“顺庆”。顺庆轮竣工后,刚开到重庆,即被重庆驻军范绍增师长扣留。谭谦禄四处托人求情屡次交涉无效,最后找到曾在南充任过知县的郑东琴。经郑东琴说合,谭谦禄才将船领了回来。

  谭谦禄原本是个商人,不懂航业。经此波折,方知隔行如隔山,于是要求与民生公司合作,成立一个“长江轮船公司”,将“顺庆”改名“长江”,委托民生公司代管,专门行驶重庆到涪陵之间的航线。这只船后来被民生公司收购,易名“民望”。

  重庆到涪陵和重庆到合川的两条航线,被航运界称为“黄金水道”。在这两余航线上,货多客多,加上卢作孚的地位和名望,匪患的肃除,往来客货安全可*,因此,旅客一般都愿乘民生公司的船。

  民生公司的3只轮船,每天在这两条航线上奔波,但仍难以满足客货运输的需要。卢作孚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两条航线上每天都应该有对开的船,但必须有4条船才能对开。眼下只有3只,资金吃紧,不能订造,如何是好呢?

  在察遍川江水情之后,卢作孚获取了川江水系的重要资料,并将这两条航线亲自动手绘制了草图。他对江水的流速和轮船的时速作了比较,不禁恍然大悟——川江航运史上的奇迹诞生了——3只轮船,两条航线。他的理论是:

  合川→重庆→涪陵均系下水,

  涪陵→重庆及重庆→合川均系上水,

  按江水的流速和轮船的时速计算:

  上水需一日,下水需半日。也就是说,两条航线两只船上水各需一整日,而两条航线下水只需一只船一整日。他设想:

  第一只船由合→渝→涪,需一日;

  第二只船由涪→渝,需一日;

  第三只船由渝→合,需一日。

  如此循环往复,3只船就能当作4只船来用了。

  试航顺利。从此,合川、重庆、涪陵三座城市每天都有对开船了。

  经过几次反复试验,3条轮船,行驶两条航线,每天对开,准时到达,作为民生公司的轮船航线确定了下来。

  卢作孚的创兴弥补了民生公司轮船数量的先天不足,在川江航运业上传为经营佳话。因为这时,各个航运公司的轮船极少定航线、定时定期航行,唯有民生公司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在川江上运行着,这本身就是民生公司的一次胜利。当一些人还在津津乐道地传诵着卢作孚的经营天才时,卢作孚又开始筹谋另一个惊人之举。

  1928年夏,卢作孚瞄准了川江航运业的空白,计划在重庆投资建设民生机器厂,主要用来修理船舶。当他的计划刚刚透露出半爪一鳞时,遭到了部分股东的坚决反对。

  反应最强烈的是一些小股东、他们认为卢作孚的这个计划不符合实际,投资大,不适于本公司;认为民生公司眼下只有3条船,不需修理;厂址、设备将花费大笔资金,民生公司能否承受得住……

  卢作孚坚持自己的主见。他的理由是,川江上共有120多条船投入营运,因整个川江尚无一家可修理船舶的机器厂,轮船损坏均需拖到2500公里之遥的上海去修理,费时、费力不说,还需昂贵的修理费用。民生公司的船眼下是不用修理,但将来呢?以后发展壮大了呢?不能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

  郑东琴、陈伯遵等一批民生公司的“元老派”支持了他,使他得以按自己的构想去行动。

  然而,建造一个机器厂谈何容易!更何况合川电水厂扩建正在节骨眼上,而北碚的乡村建设已全面铺开,两边都离不开他。

  选定厂址,绘出民生机器厂草图,落实资金后,他又回到了北碚。

  卢作孚巡视完北碚的新兴经济事业实体后很高兴。在北川铁路公司,他约见了丹麦工程师宋而慈,还有副工程师唐瑞五,商议北川铁路的一些收尾工程。

  嘉陵江三峡有丰富的煤矿资源,沿江北县西山文星场至大田坎一带的地下,煤蕴藏量相当大,煤不仅距地表浅,而且煤层厚。先后诞生许多小煤窑,像星星般点缀在山间。由于交通阻塞,煤挖出来后,只能凭*人力肩扛手提,运到几十里以外的地方,或是嘉陵江边出卖,大长日久,煤积压得越来越多,以至山山岭岭都遍布着一支支挑煤大军。卢作孚出任峡防局长后,首先认识到办交通的迫切性,多次召集合川和江北两县与煤业有关人士,达成共识,筹组了一个北川铁路公司,董事长由卢作孚自己担任。当年秋天就开始了铁路的测量,计划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建成北川铁路。

  仅仅一年时间,四川省的第一条铁路在嘉陵江边的崇山峻岭中竣工了,它全长8.5公里,属那种小型火车运行的窄轨铁路,正式通车开始运煤。接着壁山县东山之下的澄江镇的宝源煤矿公司也筑堤建成一条小运河,用木船运煤,同时改用机械采煤。从而促进了煤矿生产的发展。

  纵观卢作孚在北碚所进行的乡村建设,他所做的事情是那样多,以至无法理出头绪。卢作孚之子卢国纪写道:

  “我的父亲还从1927年开始,在峡防局内部成立了一个工务股,专门对峡防局的士兵进行职业训练,先后办起了石印社、织布厂和架设乡村电话线,目的是使士兵掌握职业技能,逐步过渡成为工人。其中乡村电话线的架设是极富意义的。”

  1928年,卢作孚亲自组织了嘉陵江三峡地区的电话线架设工程。整个三峡地区的工人、学生、民众、士兵都参加了这项浩大的工程。他们先是架设了北碚至重庆、北碚至合川的电话线,然后在三峡地区建成了电话线网络。就连当时的重庆都未设立公共电话。

  “在兴办经济事业的同时,开始了大规模的积极的民众教育运动,从改变旧的宗法关系。旧的道德和旧的思想,到开创新的集团生活,建立新的道德和新的思想,是一种极不容易办到的事情。”

  卢作孚在《四川嘉陵江三峡的乡村运动》一文中称:“在今天以前,乡村的人们除了每年唱几天戏以外,没有人群集会的机会,除了赌博外,很少暇余时间活动的机会;除了乡村的人们相互往还外,没有与都市或省外、国外的人们接触的机会。因此他们没有一切知识和一一切兴趣。这样死的乡村如何运动到活起来呢?我们感觉到非常困难。”

  于是,卢作孚决心用文化事业和公益事业把北碚“包围”起来,造成一个新的社会环境,以此促使北碚民众的思想和行动自然地产生变化。

  他派一队士兵和学生,担任北碚的警察工作。任务是为民众维持公共秩序,管理公共卫生,预防水火灾害,在公共场所发生了问题时能有秩序地行动。

  卢国纪写道:“同时迅速创办一个地方医院,为远近的人们治病,免费订预防针;在江边设立饮水消毒站,供应民众的饮水;尤其是普遍送种牛痘到纵横百里的各乡间,每季达到数万人。此外还迅速创办了一个图书馆,供给附近的人们到馆里读书,远处的人们到馆里借书;兴建了一个公共运动场,集中了青年儿童在那里活动,也集中了许多中年以上的人们在那里欣赏那许多青年和儿童的活动;创办了一个嘉陵江报馆,每三天出版一张报纸,刊登现代的国防、交通、产业、文化各种消息和峡区建设事业的进展情况,在一切公共场所张贴,供人们阅读。还利用嘉陵江上离北碚四公里远的温塘峡中的温泉寺有温泉、森林自然之美,古刹、山川之胜,于1927年秋,开创了一个温泉公园。我的父亲亲自为这个公园进行规划,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条小径,一幢房屋,浴室,花园都作了精心的布置,并亲率峡防局的职员、士兵百余人前往开荒,整地,修池,种花,建筑亭宇,使这个公园后来成了闻名中外的旅游胜地。这样,北碚人民的生活就被这些文化事业和社会公益事业整个包围起来了,人们的思想和行动开始发生变化了。”

  卢作孚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民众教育上。他在峡防局特设了一个民众办事处。这个处有几十名青年,他们白天工作,晚上兼职担负起民众教育责任。共办了10所民众学校。后又改办挨家挨户教育,即轮流将教室搬到家家户户,让每个家庭都能够亲身感受到集会的乐趣。

  “除了这种教育形式之外,还办了一些别开生面的学校:如在船夫休息的囤船上,办起了船夫学校。在力夫休息的茶社里办起了一个力夫学校;为了训练妇女的职业技能,办了一个妇女学校、在市场上,设置了三个报刊阅览处。在各茶社、酒店里,都张贴着各行各业的图书和简报。

  “还设置了一个民众向事处,帮助人解决疑难问题,写信和写契约;一个职业介绍所,一方面帮助需要人工作的企业和人家找到所需要的人,一方面帮助需要工作的人找到工作。这些业余的民众教育人员,与运动场、图书馆、动物园以及地方医院密切结合,使每个地方凡有人进出的时候,都成为他们实施民众教育的场合。尤其是民众会场的活动,十分活跃。因为这里不仅集中了市场上的人,还集中了四乡的人。这里的活动包括电影、幻灯。电影中有本地区的事业或人们活动的影片,有四川风光的影片;幻灯中有实物、图书、照片、画报;每星期有两次演出——话剧或川剧,演员都是在各机关中工作的青年。尤其利用民众会场各种活动的机会,作休幕或闭幕时的报告,其内容主要有新知识的传播,国内重大时事以及生活常识,给予民众以深刻的影响和巨大的帮助。此外,凡遇节假日,必开展大规模的民众活动,如召开运动会,展览会等等,其内容都富有教育意义。”

  短短两年,嘉陵江三峡地区在卢作孚的治理下,“开创出远近闻名,人杰地灵,花团锦簇,盛极一时的局面”。